张子奇不愿当这个“冤大头”,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就要追那个刘能。可是,掌柜的一下子拦住了他,黑着脸吼道:“怎么地,想赖账啊,没门儿!”
张子奇和掌柜足足磨了有半个多小时,没用,到最后,他只好乖乖地掏了十二块八。十二块八呀,那可是当年五分之一的工资啊!
第二天,张子奇请了假,专门到小酒馆堵这个刘能,可刘能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张子奇不死心,经常来,但,回回扑空。一天,那掌柜的对他说:“我说这位同志,算了吧,那人是个‘酒蹭子’,你就是找到他,又能怎样?”
张子奇气愤地说:“我要他还我的钱!”
“你说他欠你钱,凭据呢?你们俩一起喝酒吃饭,谁知道你们是啥交情?”掌柜皱眉。
“要依你,这事儿就算了?”张子奇说。
掌柜的点点头,说:“要我说,你已经算烧高香了,否则,他要是坑你个上百块钱,你不还得自己偷着抹泪跳河呀?”
从那以后,张子奇算是长了见识。他后来又遇上过几次“酒蹭子”,也是一上来就透着十二万分的热情,可他一扭脸,端起自己喝酒的家什就到另一张桌子上,不搭理,不说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
立春后,张子奇去天桥北边的山涧口买东西,买好后,又溜达到了天桥地段。刚刚走过路口,就看到了一起打架的,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一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把那个人打得是满脸血哩呼啦,一个劲儿遍地打滚,边滚边哭着求饶:“爷爷!爷爷!我再也不敢了!”
张子奇一愣,怎么呢,这声音太熟悉了。他忙凑上前一看,天,竟是那个到处找也找不到的刘能。看来,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骗吃骗喝被人抓住,要往死里打。张子奇感叹:这真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他运了运气,抬起脚,也准备报一报去年那十二块八的旧账之仇。但是,就在他的脚要落下的时刻,他猛然回忆起老父亲当年说的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离地三尺有神明!”他的心一动,感到冥冥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在盯着自己。他双手一拦,对众人说:“放过他吧,这个人是我们那胡同的,他有病!”
那个被骗的人不干,说被诈去了三块钱。张子奇听了,苦笑了笑,掏出钱,摆平了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逆之交
转过年,一入夏,“文革”开始了。张子奇所在的单位揪出了好几个“走资派”。张子奇不甘落后,生怕被造反派打成老右,于是天天高喊着口号,参加一个接一个的批斗会。但是,形势越来越失控,揪斗的对象开始向中层干部扩展。终于,张子奇也成了“走资派”,被关进了“牛棚”,即单位的临时看守所。自此,他和家里失去联系,妻子怎么样,孩子怎么样,一概不知。
那天,批斗会上,有红卫兵叫着喊着要往上冲,要往死里打张子奇等一帮人。前些天,他已经听说了著名作家老舍因禁不住红卫兵毒打而自杀的事,现在,临到自己头上了,能不能顶过去呀?张子奇吓得浑身颤抖不止。就在红卫兵冲到台上,高高举起铁棍要往下砸的时候,突然间一个人冲到台上,伸手就拦。“砰”的一声,铁棍砸到了那人的胳膊上。疼得他“哎哟”一声。红卫兵火了,责问他要干什么?那人把胸膛拍得“当当”地响,说:“老子祖宗八代是贫农,凭什么?凭这些人前年帮助过我们!”
张子奇闻声又是一愣,偷偷抬起头扫了一眼,呀,是刘能!刘能身穿一套旧军装,俨然是一个小头头。
夜里,刘能跑到牛棚来了,左胳膊缠着绷带,显然骨折了。他给张子奇送来了吃的喝的,带来了他全家平安的消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这要冒多大的风险呀!张子奇感激得直哭,说:“真谢谢你了!”刘能一笑,说:“谢什么?我这是回报你呀!”
从此之后,张子奇和刘能成了莫逆之交。
选自《民间文学》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