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险峻(4)

 
官场险峻(4)
2017-07-26 13:58:59 /故事大全

4

流域治理工作再次移交给迟可东。

迟可东没有找严海防力辞,决定顺其自然,因为没有拒绝的足够理由,且未必能让严海防改变主意。迟可东相信,如果有可替代方案,严海防不会愿意让他再来管这个事。说来严海防也是不得已,一来因为事情原本迟可东管过,再接顺理成章;二来因为不是好事,其他领导未必愿意接,接了也未必能顺利推进。严海防随意性强,却不失基本把握。为了有效掌控他只能做高度重视姿态,把自己顶上去,亲任组长,防止迟可东自行其是。李金明案形成若干牵制,迟可东自然不能不格外小心。

这却并不意味迟可东只能放弃自己的想法,完全听从摆布。

那一天市里开精神文明表彰会,严海防与迟可东都参加了,在主席台上的位子挨着。会后严海防敲桌子,让迟可东留下,两人在台上谈了会儿。

严海防说,马琳离开后,“拆猪圈”这件事还得再劳驾迟可东,虽然知道迟未必情愿。为了帮助迟分担一点压力,他亲挂组长,这个头衔既是挂名,也不全是虚挂。具体工作他授权迟可东全权处置,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须向他报告。只有那些特别复杂的,处理不了的问题才需要报告,一起来商量研究。

迟可东坦率道:“其他事情问题不大,腾龙中心恐怕得研究个意见。”

严海防责怪:“你怎么光记着姓庄的那些猪?”

迟可东说那些姓庄的猪绕不过去。有很多人盯着,举报信早就出来了。要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办法,一旦事情扩大化就很不好,对严海防尤其不好。这项工作如果不是他管,他不需要多嘴,现在交给他,他就不能不提出来。万一出问题,严海防是组长要负主要责任,他作为副组长,奉命具体掌握工作,他的责任也不轻。

严海防说:“我告诉过你,这事已经跟周宏报告过,他说可以研究。”

“这不算明确态度。或者我再请示他一下?”

“有必要那么麻烦吗?”

“至少我们自己得先研究研究吧?”

严海防说:“那行,你们去研究。”

有这一句话,迟可东便可行事。

流域治理工作在本市全面展开已有若干时日,迟可东接管之后,一边抓面上的推进,一边解决重点难点。腾龙中心既是重点,又是难点。迟可东以奉严海防命之名,召集相关部门官员研究该问题。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可探讨的?所谓“周宏答应研究”的说法不属于可以公开的态度,无法据此把腾龙中心问题暂放一边。能端上台面的只有省里的文件规定,以及腾龙中心养殖基地的现实状况。腾龙中心的养殖基地确实给划到整治红线里,它对水流的污染确实触目惊心,两条都是客观存在,不会因为找到多少辩解理由而改变。上一次腾龙中心被迟可东列为突破重点,责令其限期整顿,目标未能实现,这一回迟可东再来主持研究这事,调子当然不会差之太远。

迟可东说:“咱们还得立足现实。这件事没法一蹴而就,那就考虑一个阶段性目标,实现了也算有所成果。”

庄振平被请到迟可东的办公室。他给迟送来了一份《整改方案》。

迟可东说:“现在不需要方案,要一个实际行动。今天咱们得商量这个。”

庄振平说:“迟副市长,我们企业的情况您也清楚。”

庄振平理平头,穿西装,在迟可东面前显得低调,彬彬有礼,并不张扬。作为一个年纪还轻,事业已经风生水起的私营企业主,虽然庄振平的身后有一位强大的支持者,迟可东却不是他可以小视的。他没有正面回应迟可东的要求,只是含糊其辞提到企业情况,那其实是在暗示严海防的既有态度。

“我清楚你们企业的情况,你也很清楚省里文件的规定。”迟可东说,“文件是一张草纸吗?我们必须按规定来办,没有谁可以例外。这个问题事关公正。”

迟可东强调外界已经有不少声音质疑腾龙中心,庄振平已经成为一个关注焦点。这对工作造成压力,也直接影响到严海防。如果庄振平不顾上级规定,一味抵制,最终企业利益维护不了,支持关心他的领导反会受到拖累。严海防为人强悍,这些话他不会跟庄振平说,迟可东却必须说,请庄振平自己好好掂量。

“迟副市长想要我怎么做呢?”庄振平问。

迟可东要求庄振平有个主动姿态,自己去拆猪舍,让外界看到他愿意合作,并不是顶着不办。只要庄振平有诚意,采取配合态度,迟可东可以考虑让整治部门先退一步,不强调庄振平一步到位,全部拆除。当前的要求很简单,目标有限,就是要有行动,哪怕先拆一排猪舍,这对庄振平并不困难。鉴于大家都在关注,整治部门需要有进展,以严海防为组长的新的领导小组需要取信于民,对庄振平的这个要求应尽快实现,不能地久天长。可以给庄振平一周时间,一周内要有行动。

庄振平问:“然后呢?”

“以后的事再说。”

庄振平说:“我考虑考虑。”

这个人很精明,他知道要害。做个姿态拆几排猪舍于他确实不困难,但是这一拆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没有理由得到网开一面的特殊对待。突破一旦出现,接下来有一就有二,最终可能就是一山坡猪舍被拆成平地。这不是他愿意接受的。

庄振平离开,那份《整改方案》留在迟可东的桌上。迟可东拿起来浏览一下,果然里边什么都没有。除了详细列举企业历年来所获各种荣誉和接待过的省部级以上领导,标榜自己的省内行业龙头地位外,还罗列了二十几条企业在治理养殖基地污染方面采取的措施,看上去不遗余力、耗费不菲且科技含量充足,却没有一个字涉及核心问题,不提该中心的猪圈被划入“红线”,只强调其作为国家和省相关科研项目的研究基地,受到上级部门关心支持,需要继续加强以完成项目研究,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动。

 

迟可东命秦健立即把该方案退回,让庄振平不要再存幻想。庄振平想必听说过,当年迟可东当县委书记时,曾经指挥炸掉一条水电站的问题大坝。只要事关公正,该出手就出手,决不含糊。迟可东提出的要求并不高,庄振平可以做到。

秦健问:“他只做个样子,有意义吗?”

“拆一排是一排,河水也能干净一点。”

有一句话迟可东没有说出来:李金明案正在噗噜噗噜冒着气泡发酵,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在被气泡裹住之前,他还有多少时间多少力气接下来办这些事情。如果情况非常不利,所谓“阶段性目标”可能就是他所能做的全部。

秦健把那份《整改方案》带走,遵命退还。不料隔日上午方案又回到迟可东案头,且这一次无法一退了之:这一份是报送严海防的。严海防在上边签署了意见:“请转迟可东副市长阅处。”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态度,其态度实已在其中。

此刻迟可东需要外援,否则可能骑虎难下,连极其有限的所谓“阶段性目标”都拿不下来。他给周宏副省长打了电话。

让迟可东去拆猪圈,周宏实为始作俑者。周宏在本市任市委书记期间,迟可东是他手下县委书记,周宏知道迟可东有多大重量。周宏是流域综合治理工作的主管领导,本市进展缓慢,他意见很大。上一回马琳副市长被抽去调研,周宏即直接点名,要严海防安排迟可东接手,促成迟可东代理其事。迟可东第一次到省里参加治理会议,就给周宏带去一份关于腾龙中心的举报信,周宏当时态度明朗,认为必须处理,还希望这个难题能在迟可东手上解决,只是那一回迟可东未能完成重托就被拎出现场。现在马琳正式离开,事情再次交到迟可东手上,一上手再谋难题,当然还得求助周宏。

迟可东向周宏报告了近期的工作与进展,提出一个要求:“请求周副省长回来视察一下,最好能去看看腾龙。”

周宏很干脆:“可以。我来安排。”

他告诉迟可东,严海防曾找过他,提出腾龙中心情况特殊,建议特殊处理。这种要求他怎么可能答应?腾龙可以特殊,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大家都有理由不动,那么这件事就不要做了。

“周副省长这一说,我心里就踏实了。”迟可东道。

他进一步要求,问周宏能不能近期就来视察?周宏追问:“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迟可东回答,“主要是需要尽快推动。”

“李金明的案子怎么样了?”

迟可东说:“传闻满天飞,真实情况还不得而知。”

“你没什么事吧?”周宏问。

“老领导了解我。”

周宏说:“可东不容易。”

三天之后,周宏的秘书小林打来一个电话:“周副省长抽出时间,决定明天去。”

周宏前来视察的通知已经通过正式渠道传给了市政府办公室。小林特地再给迟可东打电话,让迟提前做准备。周宏预定一早从省城出发,晚饭后返回省城。视察的主题就是流域整治工作,看哪些项目请迟可东安排。

迟可东命秦健他们赶紧做一个接待方案,秦健请示:“得让周去看哪些呢?”

迟可东说:“重点是腾龙。”

“严书记会同意吗?”

周宏驾到,严海防肯定得出面,接待方案必须经他同意。严海防当然不可能主张让周宏去感受腾龙养殖中心的臭下水沟如何四面飘香。

迟可东说:“就这么排。”

秦健没敢多吭声,赶紧抓人做方案。当天下午恰好通知市委中心组学习,迟可东把方案带到会上,瞅个时间送到严海防面前。

那时领导们正在听省里请来的一位经济专家讲座,忽然间严海防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搞什么名堂!”

严海防勃然大怒,与人家专家的讲座无关,纯因迟可东塞给他的接待方案看得他恼火,以致打断学习议程发作。与会诸领导多瞠目结舌,唯有迟可东心知肚明。

严海防骂起人来雷霆万钧,一肚子火直喷。他说周宏副省长来干什么,检查流域整治?本市这项工作大大落后,让省领导都屁股疼。这个事没做好,进展缓慢,原因在哪里?领导很得力是吗?不要推三托四找替罪羊。到时候省领导有意见,狠狠拍扳子,该谁打成红屁股,那就是谁,任谁也别想逃得过去。

严海防于生气中却不失把握,明明是对周宏视察具体安排不满,却绝口不提该方案,不提腾龙中心。明明是冲着迟可东冒火,却不直接点名,像是一股雾霾惹他生气。他虽然气恼,于会上发作更多的还是借题发挥,有意发一通火,表达情绪,以期震慑。

迟可东没吭声,等严海防点上名再说。不料严戛然而止,转口下令继续听讲。

学习结束之后,严海防把那份接待方案推回到迟可东面前,日程中的“腾龙中心”已经给他划掉。迟可东看看,没有吭声。

办公室迅速拿出了后备方案,迟可东命秦健直接与周的秘书联络,请示周有何要求。小林很快回了电话,说其他安排都可以,只有一条,领导听到了不少反映,打算去看看腾龙中心,为什么不安排呢?

秦健推托,称前些时候下了大雨,那个地方的交通有点问题。

迟可东命秦健即通知庄振平做相应准备。周宏行事认真,任谁都阻拦不了;又熟悉本市情况,谁也别想糊弄他。腾龙中心必须在周宏视察之前,按照迟可东提出的要求开始行动。

“只怕庄老板拱不动。”秦健担心,“周副省长未必能到他那里。”

“周肯定会去。”迟可东说。

他命整治办两位主任迅速做一个后手准备,也就是强制执行方案。庄老板自己不干,就让专业队伍去干。这支队伍由腾龙所在镇、区和市里相关部门抽人,请城市执法局局长亲自带队行动。市执法局是流域治理领导小组组成单位,该局有一支执法队伍,日常管理对象主要为小摊小贩,此刻迟可东拟让他们也来管一管猪。

“让他们准备好,弄一部平板车,载上钩机,加上人员集中待命,一有命令立刻出动。”迟可东下令。

两位都显得紧张。秦健问:“会不会太急了点?”

“不欠他理由。”

整治工作不是刚刚开展的,上一回迟可东代管时已经提出限期整顿,腾龙中心所在地镇政府也早就给庄振平发过一份通知,命该中心按照上级文件规定时间内自行拆除违规猪舍,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这份通知实为通稿,红线内的所有养猪企业和农户人手一份,内容都是一样的。镇政府给腾龙发通知其实只是例行公事,不能不发,否则要承担责任。庄振平不为所动,把该通知视同某猪打了个嗝,小小镇政府实奈何不了。但是这个嗝也不全是酸气,时候一到,它成了组织力量强拆的有效依据。

迟可东确定,无论自行整改或者强制执行,本次任务目标有限,不求量大,只要行动。周宏到达腾龙中心时,那里必须有动作。不是为了做给领导看,是利用领导视察的难得机会,破除障碍,取得开局。秦健曾被迟可东表扬为擅长“多方沟通”,无须迟可东交代,秦健会用其特有方式,将相关情况传递给庄振平,甚至严海防。如果能迫使庄振平自行采取行动,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失为最好的结果。

第二天上午,迟可东早早驱车前往宾馆,准备迎接周宏驾到。当天上午恰有一个全国人大视察组在本市活动,需要严海防陪同,迎候周宏交由迟可东负责,严海防安排中午陪周宏吃饭。迟可东估计一下时间,周宏一早从省城出发,十点来钟即可到达,顺利的话,在宾馆稍息片刻就能继续上路,直奔腾龙,在严海防未及见面施加影响之前,就把事情办了。严海防可以把该议程从接待方案里拿掉,却不可能阻止周宏前往。周宏是上级领导,他想看什么就可以去看,不管你安排了没有。迟可东对此有把握。按照迟可东的要求和整治办的安排,市执法局局长已经早早到位,临时组织起来的执法队和工程机械也都集合待命,只等迟可东一声令下就开进腾龙。拆几排猪舍没什么大不了的,比炸一条水电站大坝简单多了。

 

那时候迟可东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纪委书记蔡塘打来的。蔡塘问迟可东可有时间?是不是在办公室,有一件事情需要请他配合一下。

蔡塘没说是什么事情,迟可东却很敏感,立刻感觉有异。

他只问一句:“事情急吗?”

“如果迟副市长安排得出来,当然希望尽快。”

“现在还不行。”

迟可东告诉蔡塘,周宏副省长到本市视察,需要他陪同,一时排不出时间,只能等周宏离开后再说。

“那行,咱们再联系。”蔡塘说。

迟可东到达宾馆,整治办两位主任都已经守候在那里。

秦健报告:“周副省长快到了。”

迟可东问了一个情况:“庄振平那边有动作吗?”

腾龙中心没有任何举动,庄振平似乎认定周宏不可能驾到,没有按要求到位等候,完全没把迟可东的通知当回事。

迟可东问:“执法队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

“通知他们开始行动。”

迟可东命该队人马直奔腾龙中心,务必在周副省长到达之前进入拆迁作业。

秦健说:“庄振平的人有可能阻拦!”

“如果他想闹大,让他闹。”

“迟副市长,能不能……”

秦健似乎还想劝告,迟可东当即打断他:“不必多说,赶紧去办。”

秦健带着人赶紧出门联络。

几分钟后,迟可东的手机铃响。来电显示为周宏的秘书。

“小林好啊。”迟可东接了电话,“你们到哪里了?”

手机里传出小林的声音:“有新情况,周副省长跟您说。”

迟可东一怔,就听手机里传出了周宏的声音:“可东吗?”

“是我。”

周宏告诉迟可东,他们已经进入本市地界了,却不料突然接到紧急通知,有一个意外事项要他立刻回去处理。

“回去?”

“意外事项。有一个意外事项。”周宏重复。

“这边都准备好了!周副省长没到,戏就没法唱了!”

周宏表示遗憾,情况发展有时确实难以预料。此刻他们的车已经就近下了一个高速出口,掉头回省城了。他让迟可东不要着急,他另找机会下来。

迟可东无言以对。

秦健从门外跑了进来:“迟副市长,听说周副省长不来了?”

迟可东不吭声。

“迟副市长!迟副市长!”

“听着呢。”

“执法局那批人已经在路上了。让他们按原计划进行吗?”

迟可东没回答。停了好一会儿,他说:“让他们回来。”

“停止行动?”

迟可东紧闭嘴巴不回答。秦健赶紧退出门去。

那一刻真是极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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