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是调侃,眼下他考虑的事一定很多,时间和机会却未必有。但是迟可东没有轻易放过,即向他保证自己将配合追查,如实交代相关的所有问题。同时希望严海防再慎重考虑一下处理李金明这件事。
“文件已经发下去了。”严海防说。
“可以追回。”
“现在迟副不应该操心他,还是多操心自己。”严海防说。
他提到那块地的问题已经引起省委书记关注。迟可东与这件事有牵扯,应当考虑怎么去面对。他早就竞猜过,认为这事有个症结,迟可东身后还藏着一个人。迟对这个人讳莫如深,始终不愿涉及。其中有何猫腻,不应该查个清楚吗?他到底是谁?
迟可东不作正面回应:“这什么时候了,严书记还要亲自办案?这么耿耿于怀?”
“其实不需要你说,我猜得出来。”严海防说。
“真的吗?”
严海防说,迟可东可称有洁癖,公正无可挑剔,他不可能拿石清标的钱,也不会为亲属谋私。但是有一个人会让迟可东无法拒绝。这个人当过迟的直接领导,现在还是上级领导。当年迟与他之间也曾发生过一些问题,到了提拔的关键时刻,人家鼎力相助,让迟可东背上重重的人情债。这个人与石清标是老关系,为石出面给迟可东打打电话对他没什么大不了。这个人是谁?不就是此刻高速公路上驶来的那一位吗?
他竟直指周宏。
迟可东没有吭声,无法正面回应。严海防已经确定远调,讲话少了几分顾忌,他也堪称目光如炬,事实与他的猜测只有个别细节的区别:当初周宏并没有给迟可东打电话,只是在省里一次会议的休息期间,把迟可东叫到身边,谈了石清标这件事。迟可东可以干脆利落一口回绝自己的表姐夫,却无法同样回绝周宏,除了因为周的身份和既往关系,也因为周所持的态度:“这种事还是应当公正处理。”这是迟可东无法拒绝的,也是此刻迟可东无以自辩的。
“不对吗?”严海防抓着不放,穷追不舍。
“不如等会儿你直接问问他。”迟可东说。
“我主要考虑迟副。一旦事情发展,到了非让你说的时候,迟副怎么办?”
迟可东问:“严书记意见呢?”
严海防反问:“你准备都担起来?你担得了吗?”
“严书记准备帮我担一点吗?”
严海防摇头:“你没救了。”
他表示自己确实耿耿于怀。当年李金明没把严市长放在眼里,让他非常恼火。这还不是主要的,好好一块地弄成这样,想来就生气。石清标出事了,那片房地产还开发个屁。眼下已经有业主联名上书省委书记,再拖几天,卖房的买房的开银行的倒水泥的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旦有人挑头就会闹事,危及稳定。一片破厂房酿出一个大案,毁掉了许多人,上至北京的部级领导,下至迟可东如此看重的李金明,后头还有这么多麻烦。与其如此,当初实不如把它交给庄振平搞实业,建设一座现代化生猪屠宰工厂,那样的话,此刻还会有很多的产值和利润不断产生,于社会有益。为什么会搞成这样?迟可东要负责任,实在不该插一手。迟可东一向不干这种事,为什么忽然下水了?太重情义,还是忘乎所以?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事别人怎么干都行,迟可东却不能干,否则就会出事,这回就是教训。迟可东想必心里有愧,他一直不舍李金明,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吧?
迟可东称自己确实在认真反省。无论事情怎么发展,他都会坦然面对,绝不推卸责任。现在对李金明的处理,还希望严海防再做慎重考虑。
严海防把手一摆:“已经便宜他了。”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一个年轻人推开门扇探进头,小声报告:“严书记,人来了。”
严海防说:“让他进来。”
进来的却是秦健。他看到迟可东在场,略略一怔。
“今天有什么事要报告?”严海防问他。
“没。没有。”
“每一次都能汇报些东西,今天没有了?迟副在场,害怕了?迟副会吃掉你?”
“不是不是。”
严海防说,前些时候也是在这个会客室,他和迟可东谈话,他们把李金明叫到这里跟迟见上一面,而后把人带去“双规”。今天被叫到这里的是秦健,同样是迟可东的老手下,却没蔡塘参与,大家无须担心。当着迟可东的面,他要批评秦健一句,对书记交办的任务,秦健完成得并不好。除了李金明的要害比较抓得住,更重要的方面却达不到要求。汇报虽然主动,要紧的东西拿不出来。只要涉及迟可东,总是不着边际,避重就轻,留有一手。这到底为什么?心术不正,还是出于害怕?是不是迟可东当年领导秦健,把人家整治怕了?那是怎么整治的?扔进高炉里放火烧,把他烧成焦炭?这一回虚心向迟可东学了一番炼铁技术,试着将几位放进高炉里炼一炼,好比把铁矿石、焦炭、石灰什么的填进炉里,点火烧烤,可惜时间不够,热度还没上足,不到一千五百度,不得不撒手走人,最终没炼出铁水,只弄出一炉铁疙瘩,好比当年大炼钢铁土高炉出的产品。说来真是欠点火候。
秦健想要分辩:“严书记,我不是……”
迟可东打断他:“急什么。严书记跟你开玩笑呢。”
严海防一瞪眼睛:“谁说我开玩笑?”
迟可东道:“严书记的炼铁术语很皮毛,提法不科学,只能算开玩笑。”
他摆手,命秦健走开:“我跟严书记谈件事,你先回避。”
秦健刚要动,严海防发了句话:“我让你走了吗?”
秦健动弹不得。
“严书记还在位呢,迟副就要越权发令了?”严海防说迟可东。
迟可东说:“严书记前途远大,别这么闹情绪。”
“其实也就是把你们拿去炼炼,我还是手下留情。迟副烧成焦炭了吗?”
“严书记还想接着烧?”
“当然,你们听我说。”
原来他有件事要谈,却是庄振平,他把秦健找来就为谈这个。他说,他知道外边有人把他说成是腾龙中心的靠山。这一点他不需要否认,如果没有他打了庄振平一记耳光,庄振平今天不知道还在哪里。有一点可能大家未必清楚:这么多年来,他没占过庄振平一分钱的便宜,没有拿过庄振平哪怕一条烟一包茶叶,更别说冬虫夏草。他可以大张旗鼓支持,理直气壮帮助,无须顾忌,因为廉政方面他也堪称模范。等他离任之后,两位有兴趣可以就此进行调查,看看是不是这样。那么他为什么要帮助庄振平?因为有成就感,高兴。庄这个人河都敢跳,有股劲,能办大事,企业搞得多红火。对这种企业应当支持,像迟可东这样穷追不舍,搞得鸡犬不宁,那还怎么发展?一条红线算什么?那不是人划的吗?人划的就可以改,只要找到关键的人。考虑到迟可东的难处,前两天他命庄振平先退一步,按照迟的要求做个姿态,争取一点缓冲,接下来希望能够缓和点,不要催命鬼一般,周副省长今天一到,他也会做做工作。
“上一次周副省长中途折回,知道为什么吗?”他问。
“严书记作案。”迟可东回答。
“我早说过,迟副好头脑。”严海防说。
周宏下到本市当书记之前,曾经是省委副秘书长,给省委副书记当过秘书。当年那位副书记现在在哪里呢?医院里,重病室。前副书记有位公子在农业厅下属一家企业当头,跟严海防熟悉。那一天迟可东把周宏请下来,试图打进腾龙。严海防觉得不行,即给该公子打了个电话。该公子马上联系周宏,说父亲情况忽然不好,只怕撑不住,想见见周宏。周宏一听,哪里还敢耽误,立刻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