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下的银杏- 一个故事,一种人生;一段文章,一种生活;看世间百态,品人情冷暖,每一个故事、每一篇文章,都诠释活着的价值和不同的人生。
四个半月后,她带着竟然变得白皙的面庞、浑圆的身子,幸福地返工了。
日子还是这样过着,但周边的人多少发生了变化。丈夫宿舍里有些刚提干的大学毕业生,竟然义无反顾地去了南方。她自己所在的军企里,也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传奇和神话:谁谁谁去了珠海,一个月的收入顶上我们一年的了;谁谁谁去了深圳,还是偷着开证明办的边防证,月薪不只我们一年的工资,还外加好几千的港币和好多的外汇券;谁谁谁从南边回来了,请大家去最宰客的王子沙龙,当场叫了七十块钱的西瓜盘,还有两百块一小碗的冰淇淋……
我从来没想过刘立红会甘于平庸,就像她小时候,从来都为攀上年级第一或者班里第一而拼命挣扎,头悬梁,锥刺股,三更睡,五更起,然而……
她好像让老公也努力地试过,辞职,到南方找机会,但是她的丈夫一样是循规蹈矩的人,从小是村里的好孩子,然后是县里的好学生,不负家族的期望,考到一所重点大学,分配进重型机床厂,在厂子里虽不是技术部的主力,却也是要培养的苗子,不痛不痒的人物,倒也见得到隐隐可现的光明。厂里的总工老刘,是他的榜样,也是他的将来——兢兢业业地工作一辈子,有自己的技术小组,得过部里的特奖,拿过市里的两次科研大奖,后来分了新单元楼,三室一厅,带小阳台,和厂长的待遇一样,每天上班下班,总是围满谦恭地叫着“刘工”的同事们。
刘立红父亲那边来了亲戚,远房的,她奶奶那边的一个表弟,辈分上她称作舅爷。舅爷解放前跟着国军一起去台湾,在那边重组家庭,生下一儿一女。那时候国门已经打开,台湾同胞回乡探亲受到热烈的追捧,他們不管自己在台湾混成什么样,在有生之年总想尽办法辗转归家,拜祖,祭上。一大家子亲戚来相认,远一点的,送些台湾小特产;近一点的血亲,就送些金戒指一类的,黄灿灿地亮在那里,挣足面子。
刘立红的这个远房舅爷,老家似乎没什么人了,想着过来看下表姐,谁知道表姐也早已作古不在人间。唏嘘之余,舅爷感叹曾经连累过亲戚——这个时候,刘立红才知道,父亲因为这桩旧事,当年连从军的资格都被取消,只能低眉顺目地学木工手艺,把成大业的理想永远遗憾地摁在心底。刘立红抱着儿子,很悲伤地看了父亲一眼。如果父亲当年从军,也许家里就不是这个样子。他说不定能当上军官,像父亲那样能吃苦、肯拼命的人,这没什么不可能。然后他会转业成为领导,或者下到地方上,到这种军队企业做个连厂长书记也要礼让三分的军代表,她的家境就会是不一样的状况。即便她后来只考上大专,也可以因为父亲的职务和人脉,到企业的机关大楼里去工作,永远和那些轰轰作响的机器、油腻腻的汽油柴油隔绝。她会因为这种背景,找到更好的、更有文化的丈夫,不会在那狭小简陋的房间里羞答答地蜗居。
舅爷是女儿陪着过来的,在军企招待所办的酒席,不算隆重,但也耗尽刘立红母亲当月的家用预算。
在饭席结束前,舅爷的女儿给每位女眷一个小小的金边礼盒。大家推三阻四地收下,喜笑颜开,又陪着多说了许多念旧的话。
舅爷的女儿比刘立红年长十多岁,但身材保持得挺好,苗条,有风韵。她没怎么太说话,但对抱着儿子的刘立红一直很关注。临了,还央求让她抱抱孩子,刘立红只好把儿子递给这个被称作小姑的女子。小姑不擅逗孩子,姿势看着都别扭,不过看得出来她真心爱孩子,眼神专注而慈爱。她甚至还偷偷塞给小宝贝一套金银对镯,看来是早准备好的,上面镌刻的是:长命百岁,仙寿恒昌。
事情是突如其来的。
小姑说,她一直没有孩子,努力很多年,还是不行。中间受的苦、遭的罪就别提了,是个女人都明白。现在她年纪大了,自然受孕一点希望都没有。她提出——让刘立红代孕!
“你帮我这个忙,没有关系的。我们是没出五服的血亲,血浓于水,对不对?别的人我不放心,你的体质好,又年轻……只是把我们的胚胎植入你的子宫里……看啊,你懂的,你知识挺全面的……没有乱伦,没有任何道德上的逾越。你帮帮我,好不好?”小姑声泪俱下地求她,一个不能当母亲的女人,在刚当了母亲的女人面前,求她赐予一个当母亲的权利。初为人母的刘立红,抱着手中刚能叽叽哇哇叫“妈妈”的儿子,心软了。
有时候我想,命运其实是避不开的,你所有的命理,不会因为你的经历、学识而真正改变。
所以,那个饱读诗书的刘立红,那个一身傲气的刘立红,那个崇拜着居里夫人和刘晓庆的刘立红,妥协了。
后来有人议论这件事,说最大的原因其实是——金钱。
那个年代,开始有人为了金钱做出许多大胆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未必是勇敢的,未必是酷爱美食的历险者,他也许只是当时当下饿得想随便塞个什么来果腹罢了。
事情比预想中要顺利,她请了假,交代好儿子的日常,尾随着小姑上了路。听说是印度,也有人说是泰国,更有人说手术是在香港的一家私立诊所做的,反正,相当成功。她回来后不声不响地上了几个月的班,显怀前又请了长假。据说去邻省的姨家住了好长时间,像宋丹丹演的《超生游击队》那样,被村里的计生组围追堵截。生产之前还是去了香港,有的仍旧说是泰国或者印度。据说是双生子,自然顺产,痛得她哭天抢地,但是,母子平安。
她回来了,好像脸色更红润,心情也不错,在汉阳的新开发区买了房,带着儿子和丈夫,住进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三房两厅。
那个小区稍有点偏,公交车并不直达,盘子有点大,看着空落落的。小区离街面还有些距离,挡在小区前面的都是老旧的宿舍楼,隐约还有过时的标语。通往小区的路是泥泞的,开发商还没有现在的服务意识,把那一截路段干脆撂下没管。送电器的司机拒绝在没有修好路面的道上行进,她和老公搬下才买的滚筒洗衣机、冰箱、大彩电,雇了部小三轮,穿穿梭梭地往新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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