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方台镇

 
夜宿方台镇
2022-02-16 19:29:17 /故事大全

作者简介:

吴建兴,笔名无杉山,1972年生,黑龙江巴彦人。衷情于小说、诗词创作,多次荣获国家级征文奖励。作品散见《北方文学》《章回小说》《传奇故事》《中华传奇》《岁月》《短篇小说》《诗刊》《中华诗词》《诗词月刊》等杂志。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学员。

1

李斧头斜倚在车后位里,眼睛像两盏车灯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漆黑的路面。司机感觉雇主心事重重,本不想说话,可还是抑制不住嘴痨。“这么晚还回家,幸亏咱们认识,要不可没人敢拉你。”司机所说的认识,只不过是李斧头曾经用过几次车,然后拿着名片按图索骥的过程。李斧头毫无说话的欲望,再说了,用车是要付钱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种人实在遭人反感。他敷衍了一句,“家有事,不回哪行。”斧头不想再跟他多啰唆,闭上眼睛又说,“我先眯一会儿。”

李斧头眯着眼,其实根本睡不着。从打拎着一把斧头在外闯荡转眼就是十年,几个漂亮的转折李斧头终于咸鱼翻身,如今不再是受人指使的学徒,更不是任人欺辱的普通民工。他挪动一下屁股,摸摸腰里的斧头,这把斧头当初有一巴掌宽,现在只剩下三指。李斧头不仅靠它养家糊口,还砍断过一个无赖的胳膊。“心不狠站不稳”,打打杀杀李斧头见过,工地上啥人都有,没有点手段根本立不住脚。没想到的是,今天又有人在自己头上动土,而且性质极其恶劣,李斧头紧咬槽牙,暗自决定:今晚一定要劈了那狗娘养的。

就在去年,二毛在酒桌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李斧头追问半天他才吐出实情。二毛说,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她却在家里给我戴了绿帽,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李斧头煞有其事帮他分析了形势,劝他说,还能咋过?对付过呗,离了你再娶也难,再说扔下个孩子谁给你经管?二毛像一只可怜的狗,抬眼问,那就这么忍了?李斧头语重心长,兄弟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往后不能光为了挣钱,常回家看看。二毛还真听话,打那以后基本每月回趟家,斧头也不食言,不过二百里路程,该给假给假。难得的是二毛不仅照顾自己媳妇,同时还留心别人的媳妇,一年来他发现好几个工友媳妇也有出轨倾向,并对工友及时做了汇报。

没有想到晚上九点半,李斧头忽然接到二毛电话。二毛说斧头哥,往后你也要常回家看看,不能光为了挣钱。斧头立即判断二毛话里有话,不耐烦地说,操,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二毛这才吞吞吐吐说斧头哥,你家里去个陌生男人,鬼鬼祟祟,进去就没出来。李斧头思索片刻问闭灯没?二毛说闭半天了。李斧头叮嘱道,你先盯着,我这就往回走,估计半夜就能到家。这个二毛一直是手下工人,还是村里沾亲的兄弟,这种事情他断然不敢撒谎。二毛这样做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你们谁都别笑话我二毛,村里戴绿帽的不止我一个呢。这不,二毛又跑回家照顾媳妇,顺便还揭发了斧头媳妇老丫。

至于二毛什么目的,斧头不感兴趣,此时他脑瓜里装的都是老丫。李斧头十八岁到工地打工,二十岁那年认识做油漆工的老丫。当初老丫不嫌斧头穷,老丫说,斧头脑瓜灵手脚勤,将来指定差不了。可老丫爹妈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不仅因为斧头穷,两家离挺远,还隔着一条松花江,回趟娘家都难。那时候老丫真够难为的,孤零零乘着摆渡跑到李家。结婚那天晚上,斧头不仅知道了啥叫男人,还懂了啥叫黄花闺女。十冬腊月,老丫把一床褥子搭在院子的铁丝上,拿一把笤帚疙瘩轻轻打扫着褥子面,那布面上赫然绽放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那朵大红花摇摇晃晃,晃得老丫眯起了眼,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花。一大清早,她隔着院子亮开了嗓子:张婶儿,吃饭了吗?王嫂,来我家坐会儿吧。老丫热情地招呼着左邻右舍,从而向世界宣告她的清白之身。从那时起,斧头就把她当做宝贝一样看待。

令人费解的是一个人说变就变了,连个预兆都没有,李斧头从来就没想过,在自己头上会突然砸来一顶绿帽。这顶帽子分量不轻,压得人直喘粗气。他勾着头联想着即将要发生的一幕,那情形无疑和地摊上的碟片同出一辙,充满着色情和血腥。大致情节应该是这样的:李斧头像特务一样潜入村子,轻手蹑脚摸到自家大门口,连条狗都没有惊到。他竖起耳朵听听动静,觉得没有异常,嗖地翻过院墙,利落得如一只野猫。慢慢地靠近房根,一扇窗户半开着,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几米远的北炕上哼哼呀呀。李斧头按捺不住,抽出斧子砍破纱窗纵身蹦进屋子,三步两步奔到北炕边一把拉亮电灯。一声惊叫,老丫裸着身子,两团肉蛋乱颤。那男人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腚跪在炕上如捣蒜一般。李斧头不认识那人是谁,只顾着扬起斧子劈了下去,一下、两下……直到他解恨为止,再看白花花的脑浆已经满褥子都是,褥子面上曾经留下的红花痕迹还历历在目……

车身猛然一抖,李斧头激灵一下睁开眼,电影画面立时中断。清醒过来,他不由开始暗骂自己:我真是个傻逼,从来就没怀疑过媳妇会做出不齿之事,连两口子做事都要前前后后洗个干净,这样的女人怎么会随便跟别人上床?每次打电话老丫都甜言蜜语喋喋不休关爱有加,间或叮嘱自己的男人不要在外面沾花惹草,而她……今天老子非要抓个现行,看你怎么解释。他又摸了一把腰里的斧头,一股寒气通过手心迅速传递到全身,他打了个冷战,竟然有了莫名其妙的快感。“停车,我要撒尿。”

李斧头一边撒尿一边为自己的下身感到愤愤不平,他轻轻抖了抖家伙,回身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他不想继续在后面消沉下去,那样很不利于一会儿的行动。凉风从窗缝儿吹进来,李斧头顿时精神许多,他摩挲一把脸问司机到哪儿了?司机斜了他一眼说,刚到方台镇,才走三分之一,要不是跟你熟我才不会半夜三更跑外县,返回市里整不好就亮天了。你们这些包工头啊也真够辛苦的,钱也挣了不少吧?李斧头心不在焉说,也没赚多少,我只承揽木工单项,大头都他妈让公司经理拿去了,有句唐诗怎么说来着?对了,叫“为他人作嫁衣裳”,其实我们就是瞎忙活,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

“那些黑心的家伙,盖房子偷工减料,三级地震就倒得稀里哗啦。”天下的士司机几乎都是万事通,没有他们不知晓的内情。这老哥虽不是说李斧头,也让斧头听着不舒服。他辩解道:“也不都那样,我们工程队曾经得过鲁班奖,你知道啥叫鲁班奖吗?全国每年才评选出45个工程项目,那质量嘎嘎的。”司机不屑地说:“那你也捞不着啥,名利都被公司得了。”本来一不小心当上了王八,听了这话,李斧头心里更加添堵,但他不好发作,只能跟王八似的憋着。“可不是咋的,我们这些民工屌毛都捞不着,不差工钱就算不错。”李斧头有些后悔,不该坐到前面来,早知道这老哥说话如此阴损还不如坐到后面装死。司机此时也意识到谈话不是很愉快,暂时闭上了嘴巴。

2

出了方台镇,夜色漆黑一片,偶有车辆相向而来,司机不停变换远近光,公路在灯光里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刚刚与一台大货车擦肩而过,就在司机恢复远光的刹那,一团白影出现在公路当中,那影子一身素白,挥舞着一袭长袖,迎着车头漂移过来,如同一只投火的飞蛾。两人在心底同时发出一声惊叫,砰!一声闷响,车子一个急刹,金属摩擦之声尖利刺耳,那团白影随即飞了出去,轻飘飘落在地上。

车前几米远,那影子一动不动,侧卧在路面上。司机呆若木鸡,如一具僵尸。李斧头拍拍他肩膀,“嗨,哥们儿,你肇事了。”司机激灵一下,耸了耸肩。“操,吓死我了,这个疯子,披头散发直往车上扑。”李斧头催促道:“快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气儿。”司机的脸在忽闪的灯光里罩上了一层霜,惨白一片。“我、我不敢。”李斧头心说,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担震忽?“好吧,我跟你下去。”

一条白纱长裙把那人裹得严严实实,一只白色旅游鞋孤零零躺在旁边,另一只不知去向。李斧头心头一惊,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的身形跟老丫差不多,只是偏瘦一点。她胳膊上绕着白绫子,像戏里的水袖,司机壮着胆子掠了一把水袖,露出一张比司机还要惨白的脸,嘴角流出一股殷红的血。司机缓缓伸出食指,放到她鼻子下面,随后慢慢直起腰,驼着背,长出一口气:完了。

“走!上车。”司机抓起李斧头胳膊返身就走。“你要逃逸?”李斧头又回头看一眼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此时已变成一具恐怖的女尸。司机没头没脑地说:“换了你咋办?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李斧头挣脱司机的手,走到女尸上首处,两手插进她腋下,将她的肩膀端了起来。那女人的脑袋立时倒垂过来,长发如瀑飘泄下来,半睁着眼与李斧头四目相对。李斧头一向胆子挺大,但还是被她吓了一跳。司机惊恐地瞪大眼睛,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李斧头没回答,把女尸拖到了路边才说:“让她留个全尸吧。”斧头的用意很明显,把她扔到路中央的话,那些夜车会把她压成一条深海鱼。司机苦着脸,近乎乞求:“快走吧,你是我爹好吧?”

司机猛打方向盘,挑过车头,箭一样蹿了出去。李斧头明白他要干什么,还是问了句:“我们要回城吗?”“当然要回城,我不能送你了,那样回来等于自投罗网。”司机把车开得很快,似乎这样就可以甩掉身后的女鬼。“我现在要回家,回家懂吗?”李斧头恍然记起这次回家的使命,坐在副驾位上扭头盯着司机。“对不起了大兄弟,我够倒霉了,要不你在前面下车吧,车钱一分不收。”司机说着话,已经驶进方台镇。李斧头旋开车门手柄,愤愤地说:“停车。”

出租车丢下李斧头,开出十几米远又呼呼拉拉倒了回来。司机下车连连作揖,“大兄弟,你千万不要报警,我儿子就要高考……”李斧头的五官简直都要纠结到一处,“哎呀!你走吧,我啥都没看见。”

这个小镇斧头经常路过,但还是第一次驻足。时间是十点半,距离家里还有80公里。李斧头试着拦截几辆货车,结果都呼啸而过,这个时间这种地方能搭载他的人肯定不会有了。李斧头摸出电话:“二毛,啥情况?”对方回话:“那小子还没出来,你快点吧,晚了就抓不着了。”“二毛你听着,我出了点事,回不去了,你回家睡觉吧。”“啊?啊!”斧头紧接着补充道:“记住,这事对谁都不能说。”

沿街店铺基本都关了,李斧头打街这头走到街那头,只找到一家开门的店。店门口停着一台大货车,车头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李斧头的眼睛立时闪过一缕清光。他脱了夹克衫,把斧子卷在里面,夹在腋下。这是一家小饭店,方厅里有几张靠墙的方桌,环顾四周只有两男一女是这里唯一一桌客人。李斧头小心地把夹克衫放到桌上,发出轻轻一声响。临桌女人扭动细腰回身问:“吃饭还是住店?”那个女人很是妖艳,李斧头瞥了她一眼就基本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我想吃点饭。”女人朝着后屋喊:“四嫂,有人吃饭。”后屋传出病恹恹的声音:“打烊了,厨师不在。”桌上的两个男人头发蓬乱,脖领满是汗渍,一看就是跑长途的。“兄弟,不介意就过来喝一杯,菜都没咋动。”一个司机招呼他说。李斧头正好要搭车,便凑了过去,“出门在外遇见是缘,这顿饭算我请了。”那司机很不快:“那成啥事啦?钱都付过了,我们这就走,你不嫌乎就慢慢用吧。”“我要去苏苏镇,带我一段行吗?”李斧头恳切地看着那人,希望在他脸上找到突破。另一个男人拦住话说:“兄弟,不是我们不带你,我车上就两个座位一张卧铺,正好仨人位置。”那个女人直起身子,小手搭在李斧头肩上,样子很具挑逗性。“是啊,带上你的话我就更招架不住了。”一声浪笑,女人抓起包包小声说:“小哥,你还是在这住下吧,楼上就是旅店。”她把包甩在肩上扭着屁股往出走,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跟着出去了。

中年女人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睡衣半裸着站在楼梯口,语言毫无温度:“你要住宿?不住我要关门了。”李斧头看她一眼,虽然衣冠不整,说她风韵尤存也不为过。“看样子要住一宿,不过我想喝点酒。”家,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李斧头要了一瓶二锅头,用牙嗑开盖子,咕咚咕咚吹了起来。女人看他的样子,躲躲闪闪退了回去。咕咚几次之后,那瓶酒下去了多半,李斧头胡乱吃了几口人家的剩菜,结束了这次夜宴。

女人把他引到楼上,打开一个房间,走时回头打量他几眼:“你没事吧?”“没事,没喝多。”女人哦了一声说:“卫生间在楼下,有事叫我。”

3

本以为喝了酒就能睡上一觉,可谁知适得其反,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老丫的浪笑以及野男人的裸体。刚赶走老丫,道边的女鬼又挥舞着水袖猛扑过来,脸挂着血痕向他龇牙咧嘴。李斧头心里长了大草,扑棱一下坐起来,披上衣服跑到楼下。此时要是能找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只要能赶跑那两个女人的影子即使花点钱也值得。他清楚地记得,老板娘那扇门和她离开时的眼神,他轻轻敲了敲门,叫了一声老板娘。女人没有睡,穿着睡衣睡裤打开门,电视里发出幽蓝的光。女人扶着门框问:“啥事?”李斧头并不回避,单刀直入,“有小姐吗?找个说说话。”女人看一眼他半裸的胸肌,冷笑一声说:“小姐现在还真没有,要是不嫌老,我倒是可以陪你说说话。”李斧头常年在外,当然懂得江湖规矩。“灯一闭都是西施,说吧,啥价?”女人也不含糊扬起下巴说:“快枪八十,过夜一百五。”李斧头没打锛儿,吐出两个字:“成交。”女人闪开身子,晃着肥硕的屁股回到床上。

李斧头没急着上床,堆在沙发里看了一眼电视,显示的时间23:25。要是有可能的话,还能释放一下剩余精力,可是此时他丝毫没有兴致。李斧头手里不断钱,但绝不是个烂人,拈花惹草的事极少干。这次要不是猴抓心,他绝不会对一个老女人动心思。“你开店怎么连小姐都没有,这样能赚钱吗?”女人靠在床头上盯着电视,左腿压着右腿不停抖动。“本来有两个,都上长途了,糗在店里根本养不活。”李斧头想起来了,原来刚才饭桌上那个妖艳的女人就是本店养的鸡。“上长途咋收费呀?”女人说:“一公里两毛,到地方算账。”

“要是两个男人咋算?”

“那就四毛呗,真笨。”女人抓起遥控器,开始换台。

李斧头暗自算了算,要是一千公里跑个来回就是八百块,收入还真是不菲。他又把话题转移到老板娘身上:“你这连开饭店外加旅店也够你忙的。”

“我只管旅店,饭店归老公,各算各的。细算起来我这老板娘投了房子搭身子,还没个小姐赚得多。”女人甩开遥控机,很失神的样子。

奔四十的女人倒是不惹人得意,李斧头虽说花了钱,也没必要惹她不乐呵。“钱嘛,够用就行了,多了兴许是祸。”

女人偏过脸:“你说得没错,靠脸蛋儿咋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别看我收了你的钱,一般人老娘还不伺候呢。”

李斧头淡淡地笑了,言语有些阴阳怪气:“这么说你算是良家,我也不是见花就采的主,今天实在是太寂寞了。”

女人眯着眼,在暗中放电。“寂寞就来吧,你不是真的只跟我聊天吧?”

媳妇此刻在家干得火热,我他娘的还为谁守护贞操?李斧头用鼻子哼了一声,甩掉肩上的夹克衫,一头扎在床上。女人抬手在床头上摸了一把,甩过来两片湿巾。李斧头打起精神,刚要提枪上马,忽然有人敲门。李斧头心头一惊,停下动作。女人闷声闷气朝门外喊:“别敲了,屋里有人,楼上睡去。”敲门声果然止住,门外传来一个男低音:“操,又他妈的当鸡了。”女人没好气色冲着门板道:“你还知道回来呀,不输干爪子难受是吧!”

感觉那人离开了,李斧头半跪着僵在女人旁边。“谁呀?”女人一把撩开身上的毛毯,此时已脱得精光。“你做你的,别管他个王八蛋。”

李斧头瞟着那白腻的身子,像刚过包的水豆腐,他扑棱一下滚下床,窸窸窣窣穿上裤子。“怎么?你不做啦?”女人很扫兴坐起来,用毯子围住下身。“就当我做了。”李斧头掏出一张百元票子,轻轻按在床上。

李斧头转身溜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想起多年来受的苦,想起此刻的境地,想起刚才的无耻,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不知不觉掉下几滴眼泪。

自己的斧头还在床下,他又回到楼上的房间,一个男人躺在床上,睡得跟一头死猪。李斧头的T恤衫被他压在枕头底下,他上去一拽,那人便醒了。他睁开一对猪泡眼,咕噜噜地说,我老婆咋样?李斧头怔了一下,说,挺好、挺好,你真够爷们儿。

男人栽栽棱棱出去了。李斧头躺在床上磨叨着:这个世道怎么会这样?眯过一会儿,天就亮了。李斧头洗把脸,看看镜子里的人满脸倦容,眼袋都下来了。走在大街上,他唯一的欲望就是吃饭,昨晚空腹喝酒,胃里很不舒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造垮了什么事都干不来,包括捉奸。还好,走了不远路过街边的小摊,豆腐脑、烧饼、油条,这些总能填饱肚子。小摊临时放了几张小桌,坐下吃饭的没几个,买烧饼油条的人多数拎着走了。中年妇人端来一碗豆腐脑,放到李斧头面前,斧头又要了两个烧饼。妇人回到大锅旁边的面案上,拉扯那些白白胖胖的面筋。中年男人盯着油锅,用一双加长筷子不停搅动锅里的油条。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却配合得十分默契,忙得跟锅里那团滚滚的油花。眼下,李斧头真是很羡慕他们,能在一起守着一口锅过着平淡安详的日子。可自己,唉!李斧头吃了几口,把钱放在桌上,悄悄地走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等到回家再说。现行恐怕是捉不成了,不过李斧头想好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想这次也要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心平气和跟老丫谈一谈。就算离婚,也要拉着手去领手续,那他妈的才叫爷们儿。可当他想到那个男人,气又不打一处来,你玩玩也就算了,还玩到老子炕上来,不砍断你一条腿我李斧头就是个孬种。按路人指点,李斧头夹着斧头到了小镇客运站,因为只有这里才有载客的出租车。李斧头用眼睛余光浏览着停靠路边的几辆出租车,那些司机似乎都具有特异功能,李斧头唯恐他们围将上来拉客。那些车虽然没有标志,从车型上一眼就可以辨出。这次可要找个稳妥的师傅,不能再出岔头。李斧头这样想着,一眼瞥见夏利车里坐着的女司机,就是她了,女人开车会更专注更靠谱。

4

女司机不漂亮但很耐看,一笑还露出两颗小虎牙。也许是闷在车里热的缘故,她挽着发髻,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看上去比昨晚的老板娘要年轻许多。蹬着高跟鞋踩油门必然是另一番风景,李斧头没有心思浏览美色,他心里清楚出了方台镇不远就是昨晚肇事地点,而此时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生。车子很快驶到那里,李斧头放下玻璃,故作惊讶。“肇事啦!我下去看看。”女司机溜边停住,一番感慨。“唉!昨晚的事,司机跑了,可怜啊,这个女人才33岁。”公路下方林带里,一夜之间矗起简易灵棚,里面想必停着昨晚与他四目相对的女尸。那双呆滞、困惑、迷茫、恐怖的眼睛立时出现在面前,令人心颤。李斧头敢肯定,那双眼睛在他一生当中都将难以挥去。灵棚旁边戳着几个人,估计是直系亲属,从他们脸上没有看出如何悲戚,一切似乎都在他们意料之中而显得异常平静。灵棚正面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直溜溜跪在地上,面前瓦盆里燃起丝丝缕缕的蓝烟,蓝烟里裹着的纸灰翻飞盘旋,像一团飘移的马蜂。看见那个孩子,李斧头的心被重重撕扯了一下。

几个警察坐路边的车里,他们也许还在搜寻最后的线索。斧头返身上车,与女司机顺其自然找到共同话题。斧头对死者一无所知,甘愿做忠实的听客。

她小名叫燕子,我们都生在方台镇,还是初中同学。女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开始她的讲述:燕子漂亮聪慧,在镇上堪称一枝花。到了成婚的年纪,这样的女孩子求婚者自然是趋之若鹜。燕子千挑万选最后看上在粮库上班的小伙儿。粮库职工当年可是个好差事,小伙子叫东来,是个质检员。那时候收粮验等,粮食几分水几分杂都是眼目形势,个人好处当然少不了。久而久之东来出入饭店歌厅成了家常便饭,从中也结交了不少社会混混。可好景不长,没几年粮库一夜之间解体,职工自谋生路各奔前程。东来一贯游手好闲,吃不得辛苦,于是投奔昔日那些亡命之徒四处流窜,为非作歹。就这样,燕子带着年幼的儿子过起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经常独自在家,受了几年清贫寂寞,燕子渐渐对丈夫彻底失望了,最后提出离婚。东来可不是省油灯,他百般阻挠,竟以儿子抚养权相要挟。这样一来,燕子不得不放弃离婚的念头,孩子到他手里还不得变成流氓崽子啊?离婚不成,燕子索性放任自流,跟镇里一个粮贩子好上了。那时候镇里时兴跳交谊舞,他们俩隔三差五到一起跳舞,那男人不缺钱,时常还接济他们娘俩儿。

女司机断断续续,讲起往事。李斧头插话问,这女人到底是不是疯子?

你急什么,听我慢慢讲。你想啊,混社会的人耳朵都长,半年以后这事就被东来知道了。那小子半夜潜回家里,把燕子和那个粮贩子逮了个正着。东来知道粮贩子有钱,随即进行敲诈。那粮贩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根本没拿他当回事。他说钱我可以出,但是你老婆得归我,鸡飞蛋打的事我不干。东来见了难啃的骨头,火冒三丈,抽刀给粮贩子肚皮扎了个窟窿。东来许是杀红眼了,拎着滴血的刀子又奔向墙角里的燕子。没想到啊,那粮贩子还算是个爷们儿,一把搂住东来的大腿不撒手。那后果还能好吗?粮贩子这回遇上不吃生米的,临死也没闭上眼,衣服都没穿上。燕子也是光着身子跑出去的,打那天起,她就疯了,晚上经常到大马路跳舞,不出车祸才怪。

李斧头听得后背直冒凉风,额头的汗也下来了。女司机说,你要是热就把窗户落下来吧。李斧头忙说不热不热。他确实不热,而是后怕。这个东来的行为竟然跟自己想法出奇地吻合,幸亏昨晚出了车祸,要不然自己家里说不定啥样啦。李斧头擦了一把汗,问,孩子那晚没在家吗?东来现在咋样啊?

都说男司机嘴痨,女司机也不逊色。“要不说燕子是个聪明女人呢,每次跟粮贩子约会她都把孩子送回娘家,要不然就更惨了。那小子当然也没有好下场,跑了没几个月就被公安逮住了。要说东来也算是个爷们儿,逃亡期间在一个黑诊所把肾卖了,把钱汇给他寡妇妈。法院开始给东来判了无期,后来那家人不服,接连起诉,最后到底改判成死刑。”

东来是不是爷们儿,李斧头不想评说。他只是莫名地想,昨晚老丫会不会也把女儿送回爷爷家呢?他想应该会的,老丫也是精明女人呢。斧头把心思收回来,不由得为那男孩子担忧。“那孩子这几年是咋过的呀?”

女司机叹口气,“最可怜就是这孩子,他恨他爸,奶奶家他从来不去,一直栖息在姥爷家。这下疯妈也没了。要说这肇事司机也够缺德的,撞死人就跑了,弄得孩子连赔偿都捞不着。”

“要是不跑的话,司机能赔多少钱?”李斧头对建筑行业工程预算手掐把拿,对这个领域却一窍不通。

女司机合计了一会儿说:“现在车都上强险,理赔保险公司拿大头,意外肇事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大约也就是几万吧。”

你妈的,几万块钱就出卖自己的人格,对别人的死活不管不顾,这还是人吗?李斧头压着火气说:“大姐,咱们调头,回去。”

女司机迟疑后,也没多问,以为他落下了什么东西。返回途中,李斧头打了个电话:“哥们儿,你自首吧,要是没钱赔偿我借给你。”返回肇事地点,那辆警车还在,李斧头走过去跟交警一阵耳语。

李斧头坐回车里,女司机挑起了大拇指,激动得面色潮红。“嗨!你真是个爷们儿。”李斧头苦笑说:“啥爷们儿啊,就算为社会维护一把正义罢。”其实斧头心里在想,要是不报案的话,怕是往后每个夜晚都躲不过那双凄恐的眼睛。女司机刚要调头,李斧头说,别调了,咱们回省城。“你不回家了吗?”女司机一脸狐疑。“不回了,工地要紧。”

回家还有什么好谈的?幸亏昨晚没逮住媳妇的现行,否则非酿成大祸。那男人不死也要落下重伤,就算花几个钱免除牢狱之灾,家人的名声全完了,特别是女儿,以后还有很多路要走,让她承担这些耻辱和负担太残忍太不公平了。有句话说得好,冲动是魔鬼,不要在激动的时候做出重大决定。李斧头想不出这话是哪个名人说的,他只知道要做个男人,要做个爷们儿,就要有足够的胸怀。至于家庭和感情要何去何从只能从长计议,那些大人物都有戴绿帽子的时候,我李斧头算个屌哇。

车子刚进方台镇,手机响了。看过显示,李斧头顿时血往上涌,原来是老丫,他稳稳心神,接了起来。

“哎!斧头,你猜昨晚谁来了?哈!是我江北的弟弟,他说在家闲着,要去工地找点活干,你看中不中啊?”李斧头磕巴了好半天说:“中啊,中,那咋不中?”

“我告诉你啊,我兄弟没干过出力的活,你可不能拿他当驴使唤,要是他手起大泡,我可饶不了你。你把地址告诉我,让他明天就去。”老丫连珠炮的表达方式,一如既往。

李斧头嗯了几声后,说:“不用了,正好我要回趟家,明天我们一块儿回工地。”

放下电话,斧头不好意思地看看女司机。“大姐,咱们还得调头。”女司机转过头,眨眨眼说:“兄弟,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吗?”

女司机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当然有事,没事能打车嘛,这通折腾。”

李斧头赔个笑脸。“家里有事,不回哪行。大姐,咱不差钱儿。”

女司机调过车头,正好是斧头昨晚下榻的旅店门口。透过车窗,斧头一眼看见那个老板娘,她正举着双手把床单搭到一根铁丝上,在一块床单中央,一朵红彤彤的牡丹花赫然绽放。女人穿着短袖衬衫,下摆随着动作弹跳,时而会袒露出一圈儿白肉,那情形一点都不像当初的老丫。一辆警车朝着省城的方向呼啸而过,那个女人随即消失在几片床单之后。

再次路过肇事现场,李斧头仰卧在靠背里,闭着双眼,心静如水。走出很远之后,他叫停出租车,转到车后,抽出裹在夹克衫里的斧头。他用力甩动胳膊,那把斧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头扎进玉米地里。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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