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老师们的关照,嘘寒问暖的,趁机打探点细节,林健觉得死了几天又活了过来。像一株树一样活了过来,没有灵魂,没有思想,就呆呆地活着。
他不忍心再让别的老师代课,他像一截木头一样去上课,日子如行尸走肉。可是,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学生们看着他,用异样的眼光,还窃窃私语。同事们也一样,当面打了很温暖的招呼,转头又议论。他似乎赤裸着身子,被众目睽睽,但世界之大又无处可躲。有一天他在课堂上抓住一个看小说的学生,对着他发了脾气。那个学生居然愤怒反击,说林健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女朋友,算什么男人,算什么老师。林健气血攻心,顿时就颓了。校长觉得以林健的情绪,目前很难坚持在岗位上,但是高三的班主任岂能说换就换?急忙商议应对方案。
林健恹恹地走到蕉北市场,在人来人往的市场里像一具游魂行走。虽然不是早市,但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很多,猪肉摊上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屠夫在面无表情地忙碌着,他是林健的叔叔,叫林福生。早年在乡下当屠夫,后来进城在菜市场弄了个位置,日子倒是过得安稳。
一个大妈拿着一塑料袋骨头过来,扔在案板上,叫道:“我买了两斤骨头,拿公平秤上一称,却是两斤二两,你不能这样没诚信呀。”
林福生懵了,过了数秒才回过神,道:“是呀,我是多给你二两碎骨头,你不要我可以拿出来,但不要说我没诚信呀。”
大妈眼珠子一转,脑子里还在各种算计。
林健像一棵树移了过来,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给林福生,萎靡道:“叔,帮我把这些钱交给我爹。”
林福生忙着和大妈纠缠,看也没看林健一眼,把信封收了,放在口袋里。林健像个游魂一样慢慢地离开,他也不觉察。
“哦,对对对,你是多给了我。但是——” 大妈眼珠子转了几转后,似乎想明白了,转移话题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我侄儿。”
“你看看,你侄儿都跟一个死人似的,你一点也不关心,你的眼里整天都是猪,这不好。”大妈摁住袋口,把林福生教训了一顿,拎着袋子走了。
想清楚了自己的归宿,林健突然感觉饿起来。他路过一家面馆,点了一份最爱吃的炒油面。从学生时代到现在,他对这种圆滚滚的面条情有独钟。面馆里人多,周末三都澳海军基地的水兵们三三两两进城逛街喝酒,操着各地口音,一派火热的人间烟火。面馆生意也比平时好了许多。林健等着面条,一边看着这些南腔北调的人,若有所思。后来一碗面条干下去以后,他就义无反顾地往宿舍走了。
直到收摊的时候,林福生才觉得裤兜鼓囊囊硌得慌,打开信封一看,居然有一万三千多元,可想而知,那几乎是一个青年教师的全部积蓄了。林福生虽然粗手粗脚,但是该有的心思却也不差。以前林健会寄个几百上千的,托乡下收猪的他转给父亲补贴家用、看病等等,现在一下子拿出一万三,也没说是什么钱。他给林健打了手机,手机已经关机。林福生把杀猪刀在砧板上抹干净,收起来,把围裙解了下来。想起大妈的话,林福生突然觉得一阵心慌。
林福生还没吃饭,赶到学校,在林健的宿舍,他敲了敲门,并无反应。这个宿舍的玻璃有两层,下层是毛玻璃,看不见里面,上层是透明玻璃,还开着。林福生往上一跳,窥见里面的情景,他“哇”地一声大叫起来,像着了火似的。
林健从医院里悠悠醒来时,林福生气坏了,他说:“你读这么多年书,读到粪坑里去了吗?还不如我一个杀猪的。你看我这手,这疤,我一个杀猪的被猪咬成这样,我就要去死吗?”他把林健救活过来,又恨不得把林健骂死。他忘不了房间里血淋淋的一幕,林健无力地躺在床上,左手腕的动脉在汩汩流血,鲜血染红了半个床单。
林健被骂得狗血喷头,垂着泪道:“叔叔,你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立锥之地了。”
林福生道:“放你妈文绉绉的狗屁。”
案件直到郭晓燕出院了,也没有进展。住院期间,她的手机一直关着,直到出院后她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林健的短信:“都是我的错,忘记我,好好活下去。”她愣了半天,脑子一片空虚。在家里,郭晓燕一天洗三次澡,外加眼泪再洗几次。吴阿姨觉得整天在家里哭哭啼啼也不行,没事了就想伤心事,还不如让她忙起来。于是做了几天思想工作,让她鼓起勇气去上班。郭晓燕在柜台窗口,有一天一个老大妈排到窗口,朗声道:“闺女,我不是来办事的,我就来看看你,看你气色不错,恢复得可以吧?这么好的女孩被糟蹋真可惜了。那个强奸犯抓到了吗?叫公安一定要抓到哟。还有你应该没怀上吧?要是怀上可就糟心了……”税务大厅的人眼光齐刷刷地扫射过来,郭晓燕“哇”的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
郭晓燕被吴阿姨领回家,哭着道:“妈妈,我再也不去上班了。”吴阿姨道:“不去不去,就是皇帝老儿的宝座也不稀罕,不要那个职位了。”
吴阿姨跑到蕉南派出所,问警察小周道:“案子怎么还不破?”小周见吴阿姨又来了,叫道:“线索太少,我们正在努力。再说了,强奸案也不止这么一起呀。”吴阿姨道:“你们要是破不了,那什么,就给我撤案。”小周道:“案子不是说想撤就撤了,立了案,你要给我们时间,万一破了呢?”吴阿姨道:“你们就不想想我女儿吗?案子破不了,又搞得满城风雨,你让她以后怎么过?”小周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吴阿姨说:“你们这些警察呀,抓赌抓嫖都很神气,一到干点正事就歇菜……”小周争辩道:“抓赌抓嫖不归我们管,再说了,我们破的案子也多了去了。”吴阿姨一把打断小周的话:“你别跟我吹牛皮,只要我女儿的案子破不了,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吹。现在呢,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呢,一周内给我破案,另一个呢,破不了的话,把我女儿的名字给改了。”小周道:“改名字不归我们管呀,是户籍室。”吴阿姨道:“我才不管你是这个部门那个部门的,都是饭桶一堆。”
吴阿姨没读什么书,但是能量不小,她为女儿制定了复活路线。首先给女儿改名字,把身份证都改了,权衡很久,把姓改成自己的,叫吴燕。改名改姓,相当于重新换个人,这个难度不小。其次,在姓名改后,换个单位。本来税务局真是个好单位。但现在不这么想呢,想换个低调的单位,找了各种关系之后,到文化局的财务处上班,也与专业对口。这两个浴火重生的大招,花了两年多才完成。到了新单位,确实,没有人知道吴燕就是当年那个轮奸案的女主角,至少场面上谁也不知道。
吴燕完全变成一个听话的孩子。这时候她才知道母亲的爱,母亲的强大,她世故但有用,能解决各种问题。她努力忘记过去,努力忘记林健,就连自己的形象,也与过去迥然不同。每一步按照妈妈的部署,浴火重生。她庆幸有个能干的妈妈,她的爱,呵护她的一生。
是的,时间会改变一切,这个城市也慢慢忘记了这么一件事。案子一直没破,吴阿姨警告派出所,别他妈再提案子,不准再破。
不破倒好,破了又要走漏风声,引得满城风雨,旧事重提。这伤口慢慢愈合,结了痂,再把痂揭掉,哪个人能受得了?
随着伤口的愈合,吴阿姨的下一步计划是给她说一门亲事。有几个条件,对象不能是本地人,本地人的话,究根问底,迟早会知道这么一出事。第二,有正当职业的,工作稳定,过简单的、小富即安的生活。而在所谓的门当户对或者男方的前途之类,吴阿姨放宽了条件,但还是有条件的,不能是教师之类的清贫职业。吴阿姨的门路很广,相亲什么的都自己先上,最后选定了江四鸣:一表人才,外地人,职位优渥,在本地关系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