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快刀斩乱麻。”
“这一刀下去恐怕不止一条命了。”
吴燕从背后抱住刘德寿,把头抵在他的脖子上。刘德寿转身把她抱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燕眼角湿了,道:“我迟早会失去你的,可是我们总得留一点什么吧。”
刘德寿深深地吻着吴燕,进入了最后的疯狂状态。
吴燕的预感是对的,这确实是最后一场灵与肉的搏杀,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四
刘德寿被捉拿归案后,举城庆祝,市长亲自到局里慰问、嘉奖。这座城市从惶恐中回到了安宁。
李安全并不想让欢乐的气氛打破自己的思路。他觉得这层迷案层层包裹,但捅破这包裹的钥匙应该在吴燕身上。
江四鸣出院后,左胸留了一道伤疤,化之不去,大概是吃了什么发物吧。江四鸣脱去衣服,露出蚯蚓似的伤疤,吴燕总是惊叫起来,叫他赶紧把衣裳穿上。
江四鸣颇有些不满,叹道:“唉,我都经历一场生死了,你也不表示关心下,天生的冷美人。”
吴燕突然道:“可人家为啥要杀你,就为了那么点口角?”
江四鸣不悦道:“那就是个精神病,社会的祸害——那种底层的人,把生活的压抑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社会新闻上都是呀。”
吴燕道:“你也不好好反省自己,对人的态度怎么样。”
江四鸣道:“我反省什么呀,我命都快没了,还要跟他赔罪吗!他妈的,执行枪决的时候我一定要去现场亲自观看。”
江四鸣很少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吴燕看着他,突然一阵恶心,“呃”的一声,急忙跑向卫生间,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江四鸣在门口探头问道:“是不是有了?”
吴燕忍着恶心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有啥呀,人家胃不舒服。”
江四鸣道:“那可不一定呀,说不准是观音菩萨显灵了。”
吴燕不屑道:“你一个国企干部,也信神信鬼的,不怕人笑话。”
“只要有孩子,谁笑话我都不在乎。”
“疯了你——我得去看看胃。”
吴燕去看守所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像个巨大的蛋悬挂在山头,给城市抹上一层黄黄的暖色。看守所的高楼,也有了温馨之意。吴燕表明自己是受害者家属,想见一下嫌疑人,干警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成立。吴燕给所长打了个电话,干警就同意了。
刘德寿一脸憔悴,却也坦然,见了吴燕,眼里流露惊喜,随之一闪而逝,黯淡下来。他戴着手铐脚镣出来,步伐却很淡定。两人见面照样没有说话,用眼神交流,就像在猪肉摊前一样。对他们而言,眼神比语言更直接,也更深入。
“我有了。”吴燕指着自己的肚子,悄声道。
“我的?”
“当然,不会有别人的。”
刘德寿愣住了,良久,他被这道又喜又悲的消息定在那里。一个临死的人,他的内心掀起怎样的波澜?有生命延续,亦有大仇未报的悲哀。
“打掉吧。”刘德寿黯然道。
“为什么?”
“我不想仇人养着他。”
吴燕的眼里溢满泪水。如果不是干警站在两米之外,她的眼泪早就喷出来了。她摇着牙道:“不要,这是最后的念想。”
“不,求求你。”刘德寿道,“不要让我再做一个屈辱的鬼。”
吴燕含着泪一直点头,也许她不点头,刘德寿将死不瞑目。
“跟我叔叔捎个话,不要申诉了,让我早点儿死——我等死等了好多年了。”这是临别时刘德寿最后的话。
吴燕走后,李安全进来了,他一直没有放弃对吴燕的观察。李安全出示了证件,然后询问干警,吴燕是以什么名义来探监的。干警说:“她是受害人的家属,想问清楚为什么凶手要杀受害人。”
“他们说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没听清楚。”
“为什么不听清楚?”
“那女的是所长的朋友,我们比较信任。”
李安全调取了录像,他们两人的声音很小,确实听不清楚,不过他们的表情与动作,绝对不像是仇人相见的质问。他带着满腹疑问离开。
李安全的单兵作战明显激怒了周幸福。他觉得李安全资质不错,但性格古怪,如果不好好调教,是不会成为一个好警察的。
“你要有组织纪律性。”周幸福道,“组织上认为一个案子已经结案了,你再横生枝节,还有没有一点纪律?”
“案子是破了,但是我觉得没有完全破案,案中有案。”
“我看你是看小说看太多了,里面都是塑造你这种不服从纪律的人——你要这样,我只好把你请出警队了。”
周幸福知道李安全爱看书,特别是罪案小说,那些小说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忽略正面形象的塑造,破案的手段也是作者天马行空,离现实的案件十万八千里。
周幸福正在想驯服李安全的时候,一个震惊的消息猝不及防传来,打破两人的争执。
一个晴朗的周末,阳光特别好,特别适合出游的日子,江四鸣和同事李师江相约携家人到城郊那罗寺散心。一车四个人有说有笑,李师江开车。江四鸣与李师江之所以有共同语言,是因为两人都是求子心切。李师江查出的问题是精液稀,精子存活质量不高。李师江跟江四鸣一块出差的时候,经常要叫小姐来打一炮,然后抱怨道:“像我这样好色的人,怎么可能精液稀呢?真是搞不懂。”江四鸣道:“这有什么搞不懂?喜欢舞枪弄棒的人,往往不堪一击。倒是我,身体壮得跟熊似的,检查也没毛病,怎么就弄不出个孩子?”两人同病相怜,故而有此一行:那罗寺的一块巨石岩壁上,有很多天然的“卵石”,是著名的求子石。传言,挖到石头的人家,回家后就能立马怀上,十分灵验。
车子开到停车场。再往上,一般人还要登半个小时的石阶,才到达寺中。即将下车,吴燕对江四鸣道:“你先下车给我找根拐棍,包我来拿。”江四鸣到山脚下找了片刻,捡了根结实的树枝,吴燕这才下车,把江四鸣的包递过去。吴燕走得慢,李师江道:“吴燕你是不是已经怀上了?”吴燕道:“怀上了我还来作甚?”李师江道:“求二胎呗。”吴燕骂道:“胡说八道,你们先走吧,我后边跟上。”几个人不依,跟着吴燕的节奏,走走停停,龟行五十分钟才到。
那罗寺建在一片突出崖壁之下,崖壁似乎是天然的雨棚。寺是古寺,虽陈旧不大,香火一直很旺。江四鸣和李师江点烛烧香之后,排队去挖崖壁上的卵石。费了老大劲,两人各有所得,江四鸣挖了一块,形状完好;李师江挖了一块,只有半圆。江四鸣道:“要不要再挖一块?”李师江道:“挖出来就行了,心诚则灵。”
一身汗后,四人出寺,也饿了,找了个僻静之处,铺开塑料纸,把带来的馒头、面包、鸡爪、牛肉、啤酒等食物摆上,大快朵颐。吴燕递给江四鸣一块馒头道:“你填点肚子再喝酒,年纪不小了,该注意饮食习惯。”无疑,吴燕很少这么关心江四鸣,加之江四鸣挖到一块完整的卵石,于是,江四鸣心情大好,开心地嚼起馒头。树下凉风习习,林间鸟儿鸣叫,身边小河流水哗啦啦,人生的美好,就在这小小的情景之中。
江四鸣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打了一个,用卫生纸擦了擦鼻涕,然后接着咳嗽。以为只是被风吹了,咳嗽两声就好,哪知道咳嗽接踵而来,越来越急,后来咳不出来,只是一口气在喘而喘不上来气,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李师江见了此状,叫道:“不好了,又来了。”将他扶着,问道:“有药吗?”吴燕从他挎包里翻,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道:“要么没带,要么丢车上了。”李师江手忙脚乱,拍着他的背,道:“完蛋,哮喘发作了,嘿,过来帮忙抬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