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林师傅从不迟到,再难买到票,他就是扒火车,也要准点来上班。大企业的师傅,言传身教地做给他看过,还有他的远房叔叔和婶婶,他们从来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哪像现在的工人,这些农民工,没有一点组织观念和纪律概念!
到公司的时候,办公室的人基本到齐了,在楼道口排队按指模打卡,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快乐,互相道着好。小谈也到了,这么远,从东北过来,也没在家多待几天。有人打趣小谈惺忪的睡眼,小谈说,赶了汽车赶火车,在路上四十多个小时,几乎没合眼呢。“还不是想着小于?”有人在旁边笑道。小谈闷了闷,小声道:“她辞工了,去上海了。”大家就不大吭声了。
小谈向林师傅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林师傅挺傲然地没搭理他。小谈就冷了心思,在一边不做声了。
自从调到技术部后,林师傅几乎很少和小谈说话了。林师傅认为,小谈以为自己长翅膀了,可以高飞了,身份一变,倒和林师傅都有些端。林师傅心里一直堵着这口气,坚决不和小谈搭腔。小谈呢?似乎也没低头的意思,林师傅冷着他,他也冷着林师傅。
每次新年开工第一天,老板都要分发红包,包的利是也不多,每回都是一百元。大家倒不在乎这个钱,反正有总比没有好,讨个彩头。
迟到的人就没份了。晚来一分钟也没份,那个指模打卡机厉害得很,对谁都一视同仁。老板要的就是这个第一天准时上班的效果!
正式上班的时候也没什么事干,都在备料,比平常悠闲多了。工人还是来得不齐,大约只到了百分之八十左右,有些岗位空荡荡的。大家很快干完了活儿,一小团一小团地聚在那里闲聊。
管仓库的小妹跑过来说:“老板发恼了!听说办公室有三个副经理没到,今天十点开中层会议,老板当时就发火了,让那几个部门的经理通知他们,不要回来上班了!”
大家都有点惊。印象中,老板虽然不是多么慈眉善目,但绝对没有这样发过狠!好像没有炒过人鱿鱼的,都是员工主动请辞。就像罗师傅有次死乞白赖地说,他就等着老板炒掉他,那样倒可以多拿三个月的遣退金,凭什么自己走掉呢?
有能力的人是不会在乎那三个月的遣退金的,只有像罗师傅这种快奔五十的工人才会在乎吧?真被辞了,能到哪里再找一份这样的工作呢?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又不是真正像当年有技术评定职称的工人,七级机修工,八级焊工,走哪儿都有重金聘请着,因为稀缺,而且都是用时间和经验一点点累积起来的,你拼不过他们。
林师傅呢?他到底也在乎。不然,离了这家公司,有哪家愿意用这么高的薪资去请一个工人?都赶上一个小型企业的中层了。现在维修这种电路的技工,也就两三年的工作经验,都还成大拿了。
大家围在一起议论开来,都谈到自己的同事——那些还在家里准备过完十五再返还的同事们。
小道消息很快传来了,说老板这回发了恼,没按时间到岗的,一个不留!大家口吐舌尖耸了耸身子。
下午,车间各小组的负责人也都被叫去开会了。
开会的结果,是重新按照现有人员再分配岗位。从中午吃过午饭就开始调整,行政部负责手里拿着名单一个个地叫名字。好多岗位,有些员工并不想去做,唧唧歪歪地,但没办法,行政部的人厉害着呢,那个总穿着高跟鞋、身上永远是一套素色正装的女孩子,完全不由分说地呵斥着员工。
林师傅站在边上冷冷地看着她,猜测她的年岁。她进公司也有三年多了,从小职员开始干起,全心全力地工作,比老板的亲戚们还在意公司的荣辱,所以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其实她长得很好看,有点像年轻时的陈小姐,但眉眼和刚来时不一样了,多了点肃杀之气。公司的员工最怕她,她从来不迟到不早退,和林师傅一样准时准点地上下班,每月的考勤到她那儿,完全没有分说辩解的理由。本来还有一个女孩子,是她的顶头上司,人家还是本科毕业的,有几年的工作经验,虽然在制度上也挺严厉的,比方说发现有人进无尘检测室没有换专门的鞋子,或者在工作时间没有按规定着工装,她也会呵斥。但对于初犯,或者新来乍到的员工,她一般也就算了。但是这个女孩子不!她从来不通融,从来不给任何人辩解的理由。林师傅很奇怪,这个女孩子,她是要凭怎样的冷漠和无情,才能做到这样的绝情和不由分说?有时候老员工会怀念原来那个行政部的头儿,可惜她生孩子去了,再重返工作岗位时,已经不是她的天下了——任谁也不愿意在自己的手下重新来过吧?她只好辞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