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傅走在陈小姐的身边,陈小姐身上有股非常好闻的淡淡的香味,不浓,但悠悠的,让人觉得特别舒服。林师傅小声地说:“你总有一天会不一样的,书总不是白读的。不像我们……”林师傅顿一顿,他想,这种话总可以对陈小姐说的,“我进厂子都觉得是爹妈半世修来的福分,我们再怎么干,也和你们不一样,你知道的,我们永远只能是临时工……”是的,林师傅是临时工,所做的活儿是一样的,甚至更多些,但他的编制永远没可能转正,他的工钱永远是计划外的一部分,不是国家正儿八经地给他的,他没那个身份!每次分奖金的时候,每次分劳保用品的时候,甚至每回在节假日企业分福利的时候,永远是正式职工的一半!那种委屈,那种憋闷,常人能体会得到吗?林师傅不是不知足,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比起乡下,比起乡下的同龄人,他已经混得相当不错了。但也就是个“混”字,他还能出息成什么样?
那帮分进来的大学生又喝多了,一起在唱一首流行歌曲,走调走得非常离谱,大家前推后搡,左搭右拐的。商家有点不高兴,说好像账算错了,少收了十瓶啤酒的钱,但空瓶子怎么也找不着。林师傅看见了,是有些空瓶子,东倒西歪地藏在几张短脚凳下。林师傅心里有些好笑,不知道是这些大学生故意的,还是真没留心呢?
天上的月亮挺清朗的,那会儿还有着透明的夜空,星星在夜空里干净地闪烁。二十多年前的夜空,也还是多少有些纯洁的色彩的,虽然那些东倒西歪的大学生,多少有点毁灭了林师傅对大学生曾经的向往和崇拜。
“你不要这样说,”陈小姐慢慢地吐出莲花般的燕语莺言,二十多年过去了,像小时候荡漾着的秋千,还在林师傅的脑海里不停地晃过来荡过去,“我们都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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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生产的主线是自动化机械手,可以代替工人在生产线上流水作业,实行自动化装配和检测。两年前引进的项目,现在技术越来越成熟,今年公司得到了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的称号,在海外的销售量激增。
每次产品包装前都检测得非常认真,一而再再而三地核查,因为这种机械手是用来组装精密仪器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是精心计算好的程序来控制的,所以不能出一点岔子。
车间里其实气氛挺好的,除了林师傅有点闷,工人们平常还是挺快乐的,一边组装产品,一边还能插科打诨,还有的互相调个情。车间主任对这些管得并不严,只要产品能按期完成,只要产品不出差错,车间主任一般都不会老着脸说工人。
“咱们出的这些货,听说国内有些制造手机的大厂家都要订购了。技术部现在在制作这个项目呢,手机的PCB也用咱们这机械手组装了,好像苹果、三星什么的,都有可能订这种货呢!”车间里有人说。
“那敢情好啊,我们老板可要发财了!”有人起哄说,不知道是揶揄呢,还是真心替老板高兴。真说到钱,比如拿下一个大项目,老板和办公室的那些销售员可能就飞黄腾达了,工人却赚不了多少,所以大家也不是特别关心。但如果晚上或者周六周日能加加班,那倒不错,因为加班费挺高的,这就比较实惠了,所以如果公司下单频繁的话,也算好事。
林师傅很喜欢加班,如果每天真做到六点整下班的话,回到宿舍里倒无事可干了。他记得原来在厂子里他也是喜欢加班的,虽然那会儿没什么加班费,但耗在单位里,不知道为什么,林师傅就觉得踏实。林师傅不喜欢空空落落的生活,他觉得那样的生活堵得慌,他喜欢生活动起来的感觉。
小谈又跑去包装组帮忙了。
货堆得山高,得一点一点地贴标签,海外市场部的销售员会自己打标签,因为怕包装组的弄不清外语,一张张都打得非常仔细。国内市场部的就不那么松快了,得包装组自己打印,然后再贴到每个产品上,贴到每个包装盒上,装走线图,装一应配件,最后再分门别类地装进大纸箱里,再牢实地封箱,打上捆绑带,然后把每批货物按生产单号分好,千万不能弄错了,北京的货不能发到成都去(有两次是出过这种差错的),再分批次地交到前台,安排货运公司取件发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