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爷将一只坛口没有垫红纸的金坛搬到地上,揭开坛盖,拿手在金坛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根骨头。暮色模糊了,我瞧着马九爷手上的骨头同柴棍没什么两样。马九爷将骨头捅给了破马褂,破马褂,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是他妈的什么骨头!破马褂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马九爷捅过来的骨头。马九爷将骨头掷在了花木瓜的脚下,花木瓜像被火烤似的撤后了好几步。花木瓜,你摸摸你自己,你身上长的就是这种骨头吗?呸!狗骨头!马九爷的声音变调了,愤怒之中还夹带着说不出的苍凉。
七
马小丫莫名其妙对沈小雁的事情着了迷,好像不是天马行空在寻找沈小雁,而是她在找寻她。桂花婆婆说她能歌善舞,一定长得非常漂亮。她自信满满地想象,又逼迫我跟着她猜想,你说,沈小雁是不是大眼睛,长睫毛,下巴尖尖的,典型的锥子脸?这就是她对漂亮女孩的审美标准,桂花婆婆提供的信息有限,她只有借助想象来完成对沈小雁外部形象的虚构。我哪见过啊?我腻烦她八卦,却又不能不敷衍她。猜猜嘛。她撅起了嘴,脸色像要晴转阴了。眼睛是有些大,不过睫毛没那么长,鼻子像个小铃铛,下巴却是肉肉的,脸也不是锥子脸。我对照马小丫的脸蛋来推测沈小雁的形象。马小丫开始没意识到我在说她,一本正经地同我争辩说,不对不对,她绝对是锥子脸,你不觉得锥子脸才漂亮吗?我呵呵对她笑着,表情可能有点坏。她立刻反应过来了,使劲在我大腿上掐了一把说,我让你猜,我让你笑!
马小丫得不到我的呼应,就去找桂花婆婆。可能在那儿没得到她想要的,又叽叽歪歪回来了。问明白了?沈小雁有多少个男朋友?我笑话她。都像你啊,花心大萝卜。她白了我一眼,有些闷闷不乐。桂花婆婆让她捎了一小袋桂花糖给马九爷,她把它交给了他。她折回来时我逗她说,桂花婆婆是不是你爷爷的相好?她歪着头,挑衅似的回应我说,是又怎么样?!我的话头被堵住了,这女孩子不只喜欢八卦,脸皮也够厚,还有几分霸道。一个让天马行空念念不忘的女孩子,不可能像马小丫这样。我的思绪不知不觉滑到了沈小雁身上,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我的脑海里漂着一张模糊的脸,怎么也瞧不真切。
闹腾中,我终于收到了天马行空回复的微信。——小赵同学,对不起,这些天身体闹毛病了,在医院住了几天,你师母(她是母老虎)不让我碰手机,把手机给收缴了,今天才给要回来。沈小雁是一九七O年夏天离世的,安葬在一个小山包上,坟地的旁边好像有片树林,是什么树我就记不清了。我问过几个当年一块插队的校友,他们也都记得不怎么确切了。当地或许有知情的,请多找个人打听一下。拜托你了!微信的末尾天马行空用了个抱拳的表情。
我把微信的内容复述给马九爷,马九爷听了皱起眉头说,小山包上哪还有树啊?!当年大炼钢铁,都给剃了光头。你老师是不是记错了?
的确,这些日子经过的几个小山包,哪个小山包上都不曾见到过树木,有的只是杂草和荆棘,和未来得及收割的农作物。我把马九爷的怀疑用微信发给了天马行空,老师,你确定沈小雁下葬的地方有树吗?
我想想……好像是有树,是有树。沈小雁的坟墓就在树林的旁边。
马九爷摇晃着脑袋说,记错了!肯定是记错了!
沈小雁的父母怎么没把沈小雁的遗体接回去?我问天马行空。
手机静默了一会儿,天马行空才发来回复——她的父母在她去世前半个月双双离世了。
我被巨大的沉默攫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复。
之后,天马行空给我发来了一张图片,是个女孩的照片。照片是翻拍的,有些模糊,但看得清一个人的大致容貌。照片上的女孩同马小丫的想象相去甚远,剪着一头齐耳短发,大眼睛,娃娃脸,脸上未脱稚气,像个中学生。还是只鸡雏呢。马小丫看过后啊了一声说,好像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