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应该把沈小雁的照片给桂花婆婆看看,或许天马行空要找的沈小雁同桂花婆婆一块跳忠字舞的沈小雁不是同一个人。但桂花婆婆看过照片后眼泪淌得满脸都是,哽咽着声音说,没错,是她,就是她!你们瞧瞧,她脸上还有个小酒窝呢。
桂花婆婆咿咿呀呀哼起了歌谣,哼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哼着哼着,她忽然萎下身子,蹲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我和马小丫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好长一会儿,桂花婆婆才收住哭声,一边擦眼泪一边责骂自己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羞没臊。挺难为情地向我们解释说,我控制不了自己,让你们见笑了。
奶奶,您是个多么看重感情的人啊!马小丫的眼眶跟着有些发红。
桂花婆婆的情绪也感染了我,我没敢做声,怕自己的声音有变化了。后来,我问,奶奶,您记不记得哪个小山包上长有树林?沈小雁埋葬的地点就在树林的旁边。
树林?桂花婆婆愣住了,像是在回想,大概没能回想起什么,歉意地笑着说.都几十年了,真记不住了,我问问当年一块跳舞的姐妹,也许她们有记得的,到时再告诉你们。
确认了沈小雁的存在,我的内心忽然沉重了,该怎么找到她,这是个大问题。马九爷问我,你桂花婆婆怎么说?我摇了摇头回答他,她也不知道沈小雁的埋葬地点。
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啊!马九爷慨叹似的说。
之后,马九爷同我谈起了当年他寻找他二哥的故事。马九爷的兄弟姐妹有九个,他排行第九,是最末一个。他有个二哥,十七岁时被白崇禧的部队捉去修筑工事,再也没能回来。马九爷长大后才知自己有个二哥,父母还告诉他,二哥最疼爱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但马九爷对他二哥没一点印象了,他二哥在家时他还太小,根本不可能记住什么。马九爷继承孤老头的衣钵之后就萌生了要把他二哥的遗骸找回来的想法。当年同他二哥一块被抓走的乡邻中有两个侥幸逃脱了,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他一路找去,前前后后跑了三次,最后才找到他二哥当年修筑工事的地方。听当地人说,当年有不少民工死于炮火之中,有好心人把死者的遗体掩埋了,留下几座大墓。马九爷在每座坟墓前都磕了头,烧纸焚香,但没有勇气挖开坟墓。他不能确定他二哥就埋葬在大墓中,就算在其中,也无法辨认了。
天不让人相见,谁又奈何得了。马九爷的遗憾传染给了我,我的心情也灰暗起来。
八
村中心那几块地上的无主坟清理得很顺利,这让我很着急,坟迁得越顺利,找到沈小雁遗骨的希望就越渺茫。我有种预感,沈小雁的遗骨怕是找不到了。近两天虽然没收到天马行空的微信,但我知道他肯定在默默等待最终的结果。
就在我束手无策时,父亲把保时捷跑车的钥匙丢还了我,我明白,这是对我落实他旨意的奖赏。从地板上拾起钥匙时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内心有些悲凉。我竟然被父亲这种人收买了,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俘虏。沈小雁的死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找不到她的遗骨也不是我的责任,无非对天马行空说声对不起。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在脸上留下了五根红指印。同死人骨头打交道这么多天了,也该放松一下,慰劳一下自己。我给马小丫去了电话,叫她在某个地方等我,同我一块去兜风。
钻进汽车时,马小丫说,沈小雁……
小丫同学,从现在开始,你别给我提什么沈小雁,不然我同你绝交!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怎么了?马小丫被我吓住了,声音里透着几分胆怯。
不怎么,就是不许你再提起她!我的脸一定冷若冰霜。
我踩住油门,汽车低吼一声,像飞似的狂奔起来。汽车,行人,树木,路边的建筑物,浩瀚的田野,刚开始还能看见它们奔逃的身影,但很快就剩一闪而过的感光。马小丫放声尖叫着,不知是由于惊吓还是出于兴奋。很快,我的耳边只留下呼呼的风声,马小丫的尖叫不见了。到后来,我的脑子渐渐成了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不存在了。世界一贫如洗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