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学家。我小学二三年级那段时间,妈妈去外地做生意了,我住在奶奶家,睡他的房间。他的房间一直保持着他走之前的样子,床架上摆着他从各地带回来的石头,积着很厚的灰。我非常小心,从来不去动它们。在我的心中,这些石头和他的模样联系在一起。稳固,稳固到试图消失。他离家以后就待在地质队,再也没有回来过。不是仅仅没有回到我们家,就连自己父母的家也没有回过。但他绝对不是文学作品里献身工作的人,他怎么会对那些事情感兴趣呢,但是工作维持着他日常生活的运转,也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所以他无法忍受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个我从小到大都在思索的问题。起初是疑惑,试图找到一个解释,大概非常痛苦。现在回想起来,作为一个小孩就整天思索这样的问题,难怪后来变成了这样的大人。之后每次遇见人生中重要事件的时候,也会把这个问题再拿出来想一想。如果你去年问起我,我大概会说是日常生活,那个支撑着精神世界的日常生活。但是就在刚刚,我再次想起那些石头,突然想到,在精神世界中的他,或许也栖息于一个不怎么样的地方。他像是一个早早放弃了的人,只是有时候我想不清楚,到底是他放弃了世界,还是世界放弃了他。”
“你从来没有恨过他吗?”
“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三年级在奶奶家。放学以后我在他的房间里做作业,他突然出现,也不和我说话,就坐在我旁边看我写作业。我对爸爸这个词语没有概念,觉得他是一位温和的叔叔,有点像妈妈单位里某位关系不错的同事。他教我做了两道题,然后我们和奶奶一起吃了晚饭。这天晚上唯一的不同是我睡在了奶奶的房间里,他和奶奶在外面说话。不是很激烈的交谈,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家里房子的事情,非常平静,琐碎,所以我很快就睡着了。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过被抛弃的感觉,相反,他一定比我更孤独,这种感觉折磨着我,对他那份模棱两可的痛苦偶尔会感同身受,想要帮助他。对,折磨着我的其实是这种想要帮助他的念头。”
“唉,你不应该让这种念头影响到你,你又怎么帮得了他呢,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始终是一座山头和另一座山头,哪怕是亲人也没什么两样。”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呢?”
“在北京的时候,睡在你的床上,觉得床都是香喷喷的,心里特别羡慕你。你每天晚上都出门,像是有很多朋友,觉得这真是一个潇洒的姐姐,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唔,怎么会,竟然想要成为像我这样的人──潇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