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许沁起初一直没太拿这事当回事。依她的逻辑,自己属正当消费,拣来的便宜算不上犯法。没听说谁在路上捡了钱要被判刑的。要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中国早进入文明时代了。何况这事错在对方,自己并无违法行为。按许沁的理解,谁过错,谁担当。许沁本无过错,就不应担责。所以她对一直持爱理不理的态度,且以为是天经地义的。玉敏三番五次地找她商谈,令她反感,便更加地不配合了。即使打官司了,她仍没引起足够的重视,甚至连个律师都没请。直至败诉了,又强制执行了,她才如梦初醒。那张在寒风中瑟瑟打抖的封条,突然封了她的财路,冻醒了她的神经,让她感到了无助和凄凉,才知道事态这么严重。
钻戒若在许沁手上,许沁大可不必惊慌,大不了退了钻戒——可钻戒不在她手里;如果钻戒真的寄国外朋友了,她也不必惊慌,让朋友再寄回来也不很难——事实上她并没有寄国外朋友;她的确把钻戒送人了,且送的人非亲非友,而是个当官的——给当官送礼,一般皆有求于官,焉能再索讨回来呢?东西要回来了,求人的事就泡汤了。
能给当官的送三四万的钻戒,说明要办的不是小事。许沁这事的确不小,她的抛光部被查出偷税了,两三年间偷了二十多万的税。税务局让她限期补缴,不然就勒令停业。许沁的本能反应不是补缴,而是找关系。许沁有不少熟人,当老板的,当官的,也包括财税部门。但她是小老板,认识的多是小兵疙瘩。大官们眼睛朝上,只认大老板,许沁巴结不上,那都是要烧钱的。小兵疙瘩平时称兄道妹,到了关键时候作用不大。许沁给一个关系不错的税务办事员王立送了张一千块购物卡,请王立帮忙。王立收了卡,却说没这个能力,不过答应帮她牵根线,说那人是局长,是我很铁的哥们。他出面了,你的事肯定摆平。王立把这根线牵到了税务一分局葛局长那儿。凌源这边是税务三分局,不归葛局长管。不过局长与局长哪有不认识的,三天两头开会交流,隔三差五参观学习,局长们免不了经常碰面,快碰到头破血流了。局长们手里都有大把的关系户,遍布整个凌州,局长间相互关照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葛局长虽说不管凌源,但以他的能力,足以解决许沁的问题。别说二十来万,就是二百来万,葛局长出面了,也能免个净光,最多象征性交点。
葛局长这根线,成了许沁的救命稻草。王立给许沁授计,许沁依计行事,先请葛局长吃饭,再送钻戒。三四万许沁也心疼,但相比二十来万是小巫见大巫。许沁送了钻戒,税务果然不找许沁麻烦了。
然而,为逃避二十来万税,送上三十多万钻戒,这是赔本交易,许沁不会这么做,谁也不会这么做。问题是,那三万五的钻戒竟值了三十多万,这是许沁始料不及的。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钻戒送了出去。许沁猜测,葛局长看到标价时,肯定很吃惊,但他一定不会想到是弄错了,肯定以为许沁是放长线钓大鱼,谋求他能成为她永久的靠山。对一个税务局长来说,别说三十万,就是三百万都不嫌烫手,不然哪来那么些重量级贪官呢。
最初听说那枚钻戒值三十多万时,许沁太吃惊了,内心剧烈地波动。一种难以名状的惋惜,像头小鹿在心里横冲直撞,把许沁的心情撞复杂了。她本能地后悔过。想要是动作慢点,推迟到第二天,可能就不会送出去了。事实上她在买了钻戒的当天晚上,就送给了葛局长,自己连多看一眼都没来得及。那天晚上离开罗兰金店后,她马上约了葛局长。约局长见面不容易,局长太忙,白天忙,晚上也忙。给局长送礼更不容易,要选择合适的时间地点,要堆上谄媚的笑容,要说上宽慰的话。由于税务局给许沁的纳税期限快到了,所以许沁很急,买了钻戒就要送葛局长。那晚葛局长正好有时间,便让许沁去凌州大学那儿见面。葛局长是个聪明人,太会选地方了,凌州大学那儿人很多,但都是学生,在散步,在玩耍,在谈情说爱。在那样的人群里,局长应该不会遇上熟人。许沁想,这未免太具讽刺意味了。校园本是个塑造人类灵魂的地方,却成了贪官们玷污灵魂的绝佳场所。葛局长将车子开进了凌州大学内,等着许沁。许沁骑的是电瓶车,速度慢了点,骑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凌州大学。然后按葛局长的电话指示,骑进了校园,在没有灯光的操场上找到了葛局长,把钻戒给了葛局长,又谦卑地说也不知道葛局长缺点什么,就送枚钻戒给嫂子吧。葛局长说谢谢,你太客气了。许沁说,税务那边的事,就请葛局长帮忙了。葛局长说,我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