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娃茫然地四望着挨挨挤挤的楼群,纷繁的色彩与喧闹的人声让他感到疼痛。那双黑眼睛落在他身上,先前的尖利与嘲讽没有了,变得坦然而亲切。
那双眼睛向他靠近。
他闻到蛋糕与披萨香甜的味道,还有女人身上柔软细腻的香味——他在两个姐姐身上闻到过,但是这味儿比她们更轻柔,带着水的清新。
转过头,一个秀发披肩的女子立在面前,那张脸似曾相识,和他看过的许多封面女郎的脸重叠在一起,但是更具体生动,带着现实的咄咄逼人。他的视线变得十分混乱,还有惊慌。
女子冲他忧郁地笑笑,把一袋点心轻轻放在他怀里。点心还是热的。石娃又一次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头晕得厉害,因为他想起了那个水钻钱包里的大头贴。她们长得很像,只是这张脸更成熟,混合着拒绝和无奈的表情。石娃的智力从来就没有问题。
“想起来了?”女子把一只手放在石娃瘦得可怜的肩头,她身上的清香与胸前粉红钩花围巾的复杂花饰便如滔滔之水涌入石娃的感官,他的眼睛鼻子甚至嘴巴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任何细节都注意不到。
“那些人都是什么人?”石娃终于接着了上次的画面。如果他的身体反应更正常一点,女子就会发现,他全身都在发抖。“都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可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孩子,想要过好日子,就只能去巴结他们。他们羞辱了我,你可以说这是一个游戏,但是还没完。这个世界纸醉金迷与残酷无情的另一面,你永远不会懂得。”女子低声道,握一下小拳头,像给自己打气,然后如同来时一样,突然飘然而去。她的背影仿佛那晚路灯下的柳丝,说不出的柔美与忧伤。但竟也是高贵和艳丽的,是骄傲和冷漠的,如同所有年轻貌美又要和命运搏一搏的女子,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了。
石娃想起他二姐。两人都一样漂亮,一样神秘,时而风光无限,时而一文不名,可是揭开这一层假面,也许她们经历的都是落魄与飘零。
一个声音在内心里自问自答。“石娃,你怎么不死呢?”“我也不知道啊。我想活。”“你活得累吗?”“累了,可是我想活。”“为什么?”“因为……”石娃看到满世界都开着雪白芬芳的花,像那女子俏丽的脸,像她娇媚的肉身。她一直在怒放,面对着这个世界,如此热烈,不知疲倦。虽然和他一点关系没有,但是她们始终在。
那晚回家,石娃一直自言自语,然后看着屋顶闪亮的玻璃丝,他的一生慢慢变成蛛网,伸展开来。他听到鸟语,听到蛇在爬行,听到白鹤羽毛落地的声音,他理解了这个世界。
他没有吃那些糕点,吃不下,也没再吃饭。他的心脏费力地挣扎着,想走出命运的泥沼。他想自己撑不了几天,用不着这样,但是他还是做了,他希望保有这最后一点尊严,并把它带走。
“爸,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二十六年。我坚持活到最后了,你也要做到。我走后你就会好起来。”这是石娃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