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输,还有吃。打牌到了饭点,有人就会说,咱散了吧,回家吃了饭再来。父亲一般会说,再来一圈。那人就说,算了吧,你这儿又没酒。父亲就会拍拍胸脯,敞开嗓门说,笑话,我没酒?我还有肉呢!于是他就会抽出几张票子,很豪爽地递给旁边看牌的,说,去街上买猪头肉,买肉包子。其他人包括四叔没一个主动到街上去买点什么。
由于深谙父亲的脾性,我很少给他大钱,能保证生活就行,就是保证生活的钱,我也不是一次性给,让厚义隔一段时间给他送一点。他向我要钱,一般都会找个理由,这一年说要把门楼修起来,过一年说要预备寿材,又过一年说房顶漏雨。可我回家一看什么事儿也没办,钱却花光了。我自然要问一问,比如,整房顶花了多少钱?父亲说花了一千七,实际上整个房顶花个三五百也就够了,余下的钱我不用问也知道,打麻将输了呗。我曾请求四叔,你劝劝我爸,别让他打了。四叔白我一眼说,不让他打,让他干吗去?这么大岁数了,哄着他高兴呗。
年前他请客,我给了他两千块钱,没花了,余下六百多。我还劝过他别再打了,他答应得很痛快,不打了。上了岁数,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受不了,还有两个累赘,是得节省着了。他冲我笑笑,很诚恳的样子。事实上,我前脚离开家,他后脚就上了麻将桌。别人逗他,大老章你刚办了喜宴,还有钱吗?他就掏出那几张百元的新票子,在手掌上“啪啪”地摔几下,捻成扇面,底气很足地说,我大老章没钱?看看,这是什么?新的,连号的。有人说,这是厚大留给你过年的钱吧,别动了,留着过年吧。父亲脖子一梗说,就当没给吧,我还缺过年的钱吗?又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会输啊,我还要你们给我凑俩过年的钱呢。有人就撺掇他长博儿,打两块的。厚义告诉我,请客余下的那六百多块钱,父亲不到i天就输光了。
在要钱还是要房的事情上,我没听父亲的。他只顾眼前,我不能没有长远打算。我说:“八千块钱在你手里不算个钱,手指一松就漏了。我还指望要了这套房子给你养老呢。”我看出来,他心里不是很痛快,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我找朋友借了钱,到银行取出现金,到指定的一个大厅交上钱,拿着票据又到村委签订了购房合同,这一折腾就到了中午。几个朋友约好了中午要请我吃饭,我正准备到宾馆去,厚义打来电话,说老爷子又闹上了,让我赶紧回去看看。我问闹什么,厚义说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就扣了电话。我觉出厚义的情绪不对,气呼呼的,像和谁打了架似的。我只好先回家。
我家门前有一条路,东西向的,是村里的一条主路。我一进村,就看到了大门口的父亲。父亲坐在马扎子上,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路对面的一棵榆树上,怀里揽着他的铜拐棒。见了我的车,父亲把绳子拉起来,扭着头,定定地瞅着看。
我下车冲他喊:“你这是干什么?”
他伸出一只巴掌向我晃:“收费,一块!”完全是一副不讲理的样子。
我气得七窍生烟,冲过去解绳子,冲他吼:“你赶紧回家去,不嫌丢人啊!”
他拦着不让解,说:“涨价了,五块!”
厚义听到动静,从家里跑过来。他一脚把马扎子踢飞了,马扎子“咣”地一声撞在大门上。厚义和我合力把父亲连拉带拽地弄进家里。
厚义说话向来是直通通的,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他说:“你不怕丢人,我们还怕丢人哩,你这个闹法,让我们以后还怎么管你!”
父亲“啪啪”地拍着桌子,情绪很激动,大吼:“我老了,不要脸啦,我不让你们管,你们不管拉倒!”
厚义知道和父亲讲理是讲不通的,转过头来呵斥老太太:“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