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四叔说,父亲对这个老太太不是很满意。老太太比父亲倒是小一岁,父亲间她是不是有病,她说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前几年脑子被栓住一回,已经全好了。父亲问她傻儿子的情况,她说也不是实傻子,就是脑子转得慢点,常年在外打工,很少着家,不会拖累人的。父亲就有些犹豫,但他拍着胸脯说了“我收留她”的话,不好食言,硬着头皮把老太太留下了。那熟人竖着大拇指说,“大老章,仁义啊!”
家里凭空冒出个老太太,父亲总得有个说法。他把四叔叫到家里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四叔说,我没意见,二哥不同意也当不了你的家,就是厚大那里,你总得对他有个交代吧,他要是反对,就不好办了。父亲说,我是老子,他是儿子,我做事还非得经他同意吗?四叔说,厚大对你够孝顺了,你不能蹬着鼻子上脸,真把他惹恼了,你靠谁去?父亲觉得四叔说得有理,想了想说,那就说是找了个保姆吧,我76了,找保姆他不会反对吧?
事情的后续发展,想来父亲也是没有预料到的。老太太进门不到半个月,她的傻儿子找上门来,接着就在家里住上了。
我对四叔有些不满。我说:“你知道我爸的脾气,脑瓜一热,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个事儿他和你说了,你该拦着他呀!老太太病殃殃的,还有这么一个傻儿子,除了我爸,谁会找这样的保姆哇?”
四叔有点不高兴,“噔噔”地在前头走了。我赶紧跟上去。
我家的院子里,有个汉子正抡着长柄大斧劈木头。
四叔说:“傻侄儿,别干了,来见见你哥。”
那人住了手,转过身,站在原地未动,一脸的茫然。这人中等身材,不算瘦,但脸色发黄,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多日未刮。我走过去,伸出手,想和他握手。他却撇了斧子,用手指着自己的脚说,运动鞋,新买的,100多块呢。这裤子是军装,我大爷给我的。我当然知道那是军装,还是涤卡的,还有他光着上身穿着的迷彩服,也是纯正的军装。我没再理他,进了屋。四叔却在天井里和他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我给厚义打了电话,让他中午来家吃饭。二叔比父亲小几岁,身体却远不如父亲,心慌怕乱,一着急就上不来气,我一般不打扰他。厚义是他的大儿子,在镇上开车。我H{门在外,家里有事都是厚义帮着操持着,我们哥儿俩感情不错。
今天这顿饭,本来是要说事儿的,因有老太太和憨头在场,我就想另找机会。四叔却老是往敏感话题上引。
四叔对父亲说:“人老了身边离不开人,有个说话的,总比一个人好。大哥,你说是不?”
四叔转过脸,对我说:“人老了,活也干不动了,身边没个年轻的也不行。憨头并不是真傻,就是脑瓜不太灵光,反应慢一点,可他有的是力气,刚才你也看到了,像劈木头这样的活儿,还能让你爸干吗?”
我觉着话不对味,只是听着,没说什么。
父亲一开始也是一言不发。这会儿,他端起酒杯使劲喝了一口,瞪着眼睛,挥一下胳膊,大声说:“老四,你也不用拐弯抹角的,累得慌。直说吧,这个保姆我找定了。我大老章做事不悔,一辈子就这个熊样!”他的酒量很小,喝了没几口,脸就涨红了,说话的口气很冲,像要和谁打架似的。父亲向来喜欢直来直去,用他的话说,“该死该活屌朝上”。
我看看父亲,心里便有些焦躁。“准也没怎么着你,你着什么急呀!”
厚义笑笑说:“你当然不悔了,撞了南墙也不悔。”多年来,厚义对父亲的事儿管得最多,但父亲很少说他的好。厚义是个实在人,就是性子太直了,往往出力不讨好。
父亲说:“小子哎,你说对了,你大爷敢作敢当,天不怕,地不怕,就这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