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家外,洗衣做饭,拿药喂药,丁心如俨然成了家庭主妇。过去很少去的菜市场,丁心如现在几乎每天要去。讨价还价,斤斤计较,一天下来丁心如脑袋里就装满了东西。她根据医生的嘱咐,精心调节着孙海成的饮食。芹菜要剁碎,剁成馅,洋葱也是,蘑菇也是,红萝卜也是,红薯也是蒸熟蒸面了再一点一点喂给他吃鱼光要鱼肚上的那点肉,剁碎,蒸熟。牛肉也是,剁碎剁成馅。少食多餐。定时喂水。定量喂水。丁心如瘦得脱了形,像干枯的骨架,在家庭、单位、医院之间匆忙地晃动着。最难的是熬药,丁心如跑到最南郊,买来陶药罐,泡药,熬药。满屋子的中药味道,中药味浸到衣服里去,浸到皮肤下面,浸到心里去,她尝到了难以下咽的苦。见自己父母,父母都抽动鼻子,说一股子中药味。更难受的是同学聚会,单位聚餐,喜酒喜面,以前见面就拥抱的女同学女同事,像躲瘟神似地说一句话就不见人影。儿子每月回来一次,丁心如都把儿子撵到父母那边。
后来丁心如就申请内退,领导同事都惋惜。领导找她谈话,让她再想想,一夜之间头发白掉好多。第二天她还是坚持,领导说,班要上,有事就回家照顾吧。父母摇着头,说,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父母看着丁心如辛苦,出钱给她聘了个钟点工。钟点工是个阿姨,身子活泛,手脚利索,眼里有活。阿姨来到,丁心如靠在床背上眯瞪一会。
那天合该有事,阿姨连着两天打来电话说老头血压高又犯病住院了,让丁心如再找人。丁心如连着忙了两天,而孙海成像难为她似的,能拉能尿,刚换好的衣裤,转眼就拉了,就尿了。丁心如气得把衣裤往水盆里一扔,可衣裤上拉的东西就溅在了阳台的墙壁上。臭味一丝一丝钻进丁心如的鼻孔里,肺里,她甚至感觉自己胃里都有了臭味。臭味缠绕着她,她随便扯下一条卫生纸擦着墙砖,可黄颜色越擦越多,原先的黄点,现在却擦出线来,线线相缠就缠出了片。她干脆用手抹着,瓷砖上没有了,可瓷砖之间白色的缝隙里却变成了黄色。她沾一下水再擦,黄色却越扯越长越细。她撩起一把水泼过去,而水里的黄块贴在瓷砖上不下来。她气恼地抹着,抹过来抹过去。手上越发黄了,她蹲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丁心如曾经有过洁癖,母亲笑话她抓过屎尿的手永远洗不净那股臭味。母亲说完,丁心如就把手放在鼻子底下嗅着,嗅着,她就干呕起来。而现在丁心如顾不上什么洁癖,能把热饭送到肚子里就谢天谢地了。
正在她痛哭流涕时,她又听见孙海成“嘟啦”一声,大概又拉了。她气杠杠站起来,走到床边,一把扯起薄被子,蛮横地翻着孙海成的身子,果不其然,孙海成又拉了。屁股底下一大片湿,有一片一片的黄色浸洇出来。她一扯拉,孙海成就滚下床去,头朝下呱唧摔在地上。她慌不迭把孙海成正过身子,抱着孙海成把头紧紧抵在孙海成的肩膀上。泪水浸湿了孙海成的肩膀,丁心如没有哭出声来。
她静静心,费牛劲把孙海成搬回床上,给孙海成换好干净的衣裤,等她直起身子猛然看见孙海成眼角流出了泪水。她帮他擦着擦着,任自己的泪水水帘一样落在孙海成的脸上。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那么贪婪而陶醉。
楼上又有了动静,她想起那个皮糙肉黑的女人眼角看人的风骚样子。楼上楼下住了几年了,她和女人好像没有说过几句话。吊车司机和女人住着女人弟弟的房子,女人弟弟是孙海成矿上的工程师。那时孙海成还是矿长,丁心如还并没有离婚,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每次与她在楼道里相遇,都恨不能把身体贴锅饼一样贴在墙上,低头哈腰地打着招呼,让丁心如先过去。有时候女人想伸出手扶一把丁心如,丁心如都礼貌地拒绝。可丁心如和孙海成离婚的消息就像火炭,而社会像一层纸,怎么能包住?整个小区、矿上、甚至整个城市都知道了他们离婚的事。丁心如曾经怀疑女人是个广播,小喇叭。女人也是50多的人了吧,那还是与孙海成刚离婚时,她和邻居说话看见丁心如走过来,声音忽然高了许多说,女人啊就靠着两片肉吸引男人,上面的两片肉给男人灌甜言蜜语,下面的两片肉像吸盘一样吸着男人。要是两片肉没用了,还不如抓把盐粒腌起来。邻居都看着窘得走路生风的丁心如哈哈大笑着,而她当时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