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丁心如和他们在楼道里再相遇,女人和她的丈夫恨不能把身子横过来上楼下楼,脸呆得像丁心如欠了他们多大的情没有偿还。丁心如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小心翼翼把身子贴在墙上,让他们大大咧咧甩膀子横胯地过去。有天早晨丁心如买菜回来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男人噔噔噔三步就跑下四楼,丁心如正要拉门进屋,男人的手一把就按在了丁心如的屁股上,男人手上使着劲儿拧着,身子挤压在她瘦薄的身体上,嘴就凑过来。丁心如惊吓得大喊一声,男人仓皇地噔噔噔下楼去了。丁心如救火般拉门进屋,锁上一道,身子就靠在了内门上,像离了水憋久了的鱼大口喘着粗气。后来丁心如就低泣起来,她想自己上楼的时候,男人听见动静就藏在了三四楼之间的楼道里。丁心如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她仿佛又闻到男人嘴里喷出的酒臭气,她浑身又哆嗦起来。
她没法和她们吵闹或者厮打。孙海成离去的每天晚上,她在一百五六十平方的房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仿佛置身在旷野中,而她就像用手遮挡着的一点火星,随时都会被来历不明的风吹熄。她就在单位忙到深夜,她就靠着床背任黑夜寂寞地潜伏在身后。
她感觉房子从来没有过的空旷。
楼上动静大起来,他们大概把楼房当成了船,恨不能让楼房上下摇动起来。女人故意浪声腻语着,男人像拉动一列火车喘息着。摇吧,摇吧,总有摇不动的那一天。丁心如小声说着。后来丁心如再上楼,总要伸头往上了几眼,确定没人下楼,她如履薄冰似的上楼,每一步都拿捏着劲,恐怕弄出大动静。
她打扮着自己。她要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像和孙海成结婚那天一样。今天她要和孙海成再到民政局领结婚证。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她和民政局的同学联系好了,要和孙海成再结一次婚。不过不像第一次那样大操大办,她和儿子商量好了,等到儿子大学假期回家,和儿子、父母、孙海成一起到饭店好好团圆团圆。全家团圆一场,盛宴一次,她不会喊一个“外人”。她想好了房间的设计,蜡烛不可少,玫瑰不可少,红酒不可少,微笑更不可少。父母开始沉默,最后还是没有拧过她。
她在嘴唇上细心涂了淡淡的口红,孙海成喜欢她抹淡淡的口红,他说她是他人生中遇到的最漂亮的人。抹着抹着,她忽然想起楼上女人说的两片肉,她微笑起来。她发现自己的酒窝还在,酒窝里盛满着笑意,荡漾着。她想自己一个人去民政局。
丁心如临走要把药喂给孙海成。这次她要给孙海成一个惊喜。她把药放进孙海成的嘴里,然后自己噙着一大口水嘴对嘴地喂进去。她一点一点往孙海成嘴里送着,她感觉舌头就是一个温柔的传送机。她刚离开孙海成的嘴唇,可孙海成就吐出来。她又贴上去,舌头往孙海成嘴里小口小口拨动着。刚离开,孙海成又吐出来,孙海成的脸泛起红色,嘴角的水一股一股流下来,顺着脖子流到背下。她噙着水摇头看着他。她再一次贴上去,他再一次吐出来。
她擦着孙海成嘴角的水流,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她的泪水泉涌出来。她噙住一口水努起嘴再一次贴上去,可孙海成又一次吐出来。她真的恼怒了,狠命堵死孙海成的嘴唇,往里灌着。孙海成的舌头也像发动机,老化的发动机那么无力地往外推着。
她咳一下,把水全吐在孙海成的脸上。她脑子里又塞满了东西,两手就不由自主地掐住了孙海成的脖子,掐着哭着,狠命晃动着孙海成的头。孙海成的头像风中的树叶,不安而绝望地摇摆她累了,两手一松趴在孙海成的身上,肩背像遭受了不可忍受的疼痛,剧烈耸着。而孙海成像憋久的鱼,咳咳喘着,咳出了一粒药片。丁心如趴着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抬起头,用手理着头发,而孙海成的目光像钉子钉在丁心如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