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丹月不忍心打断他。
“后来,倒没给我什么处分,可我在连里是抬不起头来了。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批和历史反革命、资本家、老右的子女一块儿回城。我刚一进家门,就给母亲跪下了。”
“大姨今年多大岁数了?”
“要是活着,得八十二岁了。老人去世时,虽不算高寿,可也过了几天好日子。我一直让她跟着我,我老婆对老人也挺好。”
“你倒是个孝子呀!”丹月瞅瞅王局长,这人看上去挺年轻的,可按他讲的下乡回城时间算起来,起码得五十岁出头了。
临分手时,王局长恳切地说,明晚还是这个时间,还上这里来,请她指导。又说明天下午他去西郊开个会,再去接她来不及。“您打的来吧,的票我可以报销。”他不由分说把一个信封放进了她的黑色手袋里。
当丹月在家中的卧室里从装着口红、小镜子、餐巾纸的手袋里取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时,才看清里边装了五张粉红色的大票。
丹月多少有点儿奇怪。
身后有脚步声,丹月忙把大票装了起来。
石助理进来了,问:“哎,行不行?”
丹月头也没回,说:“不行!”
离中学开学还有十天,丹月已经绝望了。早上起了床,为吃油条还是吃烧饼,又跟石助理吵了一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火气那么大。石助理上班后,她把七斤的自行车推到了院外修车的金师傅那里,让给全面地检修一下。又去给七斤买了个大一点儿的新书包。上四十八就上四十八,有什么了不起的!姑奶奶当年不就是个普通工人的女儿吗?后来不也成了红极一时的台柱子?要是自己有几百万块,自己办个京剧团,自任团长,到处去义演,再去国外演出,不也可以称之为京剧表演艺术家吗?
六、 得偿所愿
丹月连着指导了王局长五天。第五天晚上结束,王局长又约她第六天晚上再去泉畔酒家的梨园阁时,她却觉得不大合适了。晚上老这么出去,石助理不怀疑么?要是他跟踪自己,闯进梨园阁大闹一场,自己又该怎么处理?于是她问:“王局王兄明天下午行不行?我晚上有点儿事。”
王局长想了一下,说:“行。下午三点半开始,到五点半结束。”那就是连饭也不吃了。
第六天吃午饭时,石助理一手拢着那象征着美术家标志已有些稀疏的长发,轻飘飘地对七斤说:“咱也用不着求爷爷告奶奶地非要上八中。上四十八不也挺好吗?我听说四十八还出了个北京大学的教授呢”还没说完,丹月把筷子“啪”地一摔,就跟他吵了起来。石助理没想到丹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吓得说了句:“好男不跟女斗!”饭没吃完,就上班去了。
下午两点半,她洗了个澡,换上洁白的内衣,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头发挽了一个髻。刚要系上一条带金花的项链儿,一看是结婚时小石给她买的,就“叭”地扔在了一边,系了一条自己买的玉石项链。三点整,出了门。一见太阳仍很毒,又回去打了一把花伞。打上的,三点二十二分就进了梨园阁。只等了两分钟,王局长就来了。指导如期举行,丹月指导他唱杨四郎对铁镜公主“坦白”自己隐瞒了十五年身世的一段“西皮原板”:
你的父设下了双龙会宴,
我弟兄八员将赴会在沙滩。
我大哥替宋王席前遭难,
我二哥短剑下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