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是有的,但不够多。吴凤娥当妇女主任有两年了,一般女人见了她都是好话一箩筐。无非想顺利点儿弄个二胎指标,结扎上环什么的有点儿照顾,妇检时早点儿得到通知。
可别小看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在乡下,可是有很大便宜可捡的。
想生二胎的,头胎都是女孩,巴心巴肝要生儿子。乡下人有说法,早插秧早换育,早养儿子早得济;至于结扎上环什么的,有人关照总比没人管强啊,人熟是个宝;妇检倒是不需要熟人关照,但提前知道可以安排地里的活路不是?庄户人家的日子,哪一天不是算计着往前过。
说吴凤娥好话的,都是与周武生同年的男女。男的说新娘子漂亮得能掐出水来,女的不羡慕这个,水嫩水嫩的妹子都能掐出水来。女的眼热的是吴凤娥的排场,人家娘家村里安排几辆轿车送的,同事一场,娘家村里的干部就搞了个送亲仪式来欢送吴凤娥赴异地上任。
坏话是在好话声中以窃窃私语的方式钻进人们耳朵的。可别小看了这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窃窃私语,感染力相当惊人呢。
坏话的源头出自马兰的娘。马兰娘那天的职责是筛茶,新娘子头一杯茶应该从她手里递出去。问题是,吴凤娥一下轿车就急匆匆往新房里钻,牵亲婆婆秀姑怎么拦都拦不住。这杯茶,在黑王寨不单是个礼数,其实还暗藏了玄机。新娘子接茶那一瞬间,新郎可以轻车熟路先进新房,黑王寨的规矩,谁先进新房意味着谁以后在婚姻中强势,能当家做主。
本来在黑王寨的娶亲场面中,秀姑跟马兰娘一直是一对配合默契的好手,可以说从没在这一关出现过闪失。吴凤娥这一硬闯事小,等于宣告两人的阵地失守,守土有责啊!当时两人脸上就挂不住了。
吴凤娥匆匆往新房里钻,没想到这一层。她是嫌新换的收腹内裤太紧,勒着小腹很不舒服,坐了半天轿车,老有尿意,进了新房可以放松一下。结婚前她特意要求在新房里设计个卫生间,那种可以小解的。周武生的爹周长久是个泥瓦匠,在新房里弄个只供小解的卫生间自然不在话下。
吴凤娥没接这杯茶,马兰娘就很尴尬了,不知所措地迎着所有来宾不明就里的目光,跟着同样被这些目光刺得如芒在背的秀姑腆着脸进了新房。马兰娘端着茶被抢着要看新娘子的人挤了一个趔趄,迎面撞上崔道玉那笑成狗尾巴花的一张脸。
两个人一向明和暗不和的,马兰娘过日子的精明在于懂得算计,跟崔道玉的精明在于只知道盘剥有着本质的区别。
马兰娘就意味深长地冲崔道玉说,恭喜嫂子,接了个当家媳妇。
崔道玉知道马兰娘话里的意思,她笑脸的皱纹中本来就隐着一丝不快,被马兰娘一揭穿,反而以退为进还击说,那是啊,我媳妇当的家可大了,一寨子的人都要她操心。
马兰娘就不说话了,崔道玉这话不仅仅是显摆了,更有故意占人上风的味道。谁都知道,要不是吴凤娥嫁进黑王寨,马兰就是新妇女主任了。陈五已经传出了口风,马兰娘为这个还杀了老母鸡请陈五坐过几回家里的上席。
人算不如天算,鸡蛋掉进碓窝子的事,居然在一眨眼工夫,被鹅蛋抢了先,稳稳当当坐进了碓窝子,连个缝隙都不留。
马兰娘吃了个闷屁,肚子肠子里那个恶臭上蹿下跳找不到出口发泄,手上还得继续行使自己筛茶的职责,百忙之中她眼里却没歇着,她要看看周长久的脸色。
周长久是泥瓦匠,泥瓦匠都知道一件事,再大的房子,挑大梁的木头也只有一根。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现在,吴凤娥算是哪根儿葱呢,一进门就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来。周长久这根大梁还没被风雨侵蚀、虫蛀咬噬到要让媳妇这根儿葱助一臂之力,退一万步说,周长久真的成了朽木,他还有儿子周武生啊。
周长久果然没好脸色,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笑嘻嘻跟在吴凤娥后面跑得屁颠儿的儿子,黑着脸冲崔道玉偏了一下头,意思有话要交代。崔道玉明白男人要交代什么,这个话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崔道玉使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躲进了水井前的偏房里。马兰娘借着到偏房门口的水井那儿打水的机会,把耳朵支得像兔子,偷听两人说什么。周长久刚咋呼了一声,接新娘子进门的第二挂鞭响了,这一响就是几分钟,周长久交代了什么马兰娘一句也没听见,但崔道玉最后那句收尾的话马兰娘却听了个一字不漏。
崔道玉说,她不服嫁就不服嫁吧,怎么说咱们家也出了一个吃公家饭的,能省多少啊,一年下地,你算算这个账心里就服气了。
二、其乐无穷的婆媳过招
崔道玉这个账算得太早了。
家里出了个吃公家饭的吴凤娥不假,一年没下地,崔道玉一算,自己家里不仅没省下饭,还搭上了不少烟酒。
这账就算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