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所长,你这是拿刀在我身上割肉啊。”
熊雄借话说话:“对派出所来说,企业和老百姓手背手心都是肉。周矿长,你说我们的刀子该往哪里割?”周大天当然知道,派出所只能割他身上的肥肉。见周大天没急着答话,熊所长又说:“周矿长,要想派出所给煤矿解围,我只有这个办法。你如果有什么高见也可以说出来,我们听你的。”
周大天的智慧比财富少多了,能有什么狗屁高招?他磨蹭一阵,最后只好鸡啄米似地点头。
熊雄马上让张教导通知张岩坨,要他们选出五名代表到矿长室处理事情。周大天的外地关系户车主能平等拉煤,大帽山车主们想吃独食的计划落空;重车压坏公路的问题得以解决,满足了大帽山村民的要求。熊雄这一招等于在周大天和张岩坨之间各打五十板,让谁也没话说。张岩坨他们听了协议内容,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只好同意接受。
众人散去,皆大欢喜。所有车辆发动,矿区一片隆隆声,车尾吐出的蓝烟弥漫在大帽山的半山腰里,到处飘散着柴油的气味。
三间木板屋歪斜在半山坡上。
木屋是袁世佳的祖辈留给他的。年代久远,柱子和檩条都遭了虫蛀,风一吹,木屑乱舞,整个木屋好像都在晃动,随时要垮塌的样子。木屋整体向东倾斜得很厉害,东面山墙上用三根杉树撑住木扇。拄双拐的袁世佳和一条黄毛狗把熊雄他们迎进屋。坐定后,熊雄问了袁世佳一些情况。问了才知道,袁世佳的腰被砸以后,老婆开始还伺候了他两年,可是,袁世佳的伤病老是不见好转,老婆就完全对他失去信心。在这样苦寒的地方,一个农家妇女靠不住男人,就只剩下改嫁的路走。终于在一天早上,老婆上街赶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儿子初中没毕业,只好辍学出门打工,给父亲挣药费。
老袁的家境这么寒碜,熊雄看不下去,掏了五百元钱给他。袁世佳不接钱,嘴上说派出所长不嫌他家穷,能上门问个冷暖就不错了,哪好意思收钱?话是这么说,老袁还是把钱收下了。
熊雄说:“老袁,我们来一是看看,二来呢,还想听听煤矿的事,你们都商量成啥样了。”综合方方面面的信息,大帽山村有人正在酝酿策划一系列针对煤矿和政府的闹事事件。从袁世佳的个人情况看来,他不可能成为组织闹事的核心人物,但一定会有人把他抬出来当枪使。所以,袁世佳或多或少会知道一点内幕。
袁世佳把熊雄的意思听明白了。他说:“熊所长,不是老百姓硬要和政府作对,有些事是逼出来的。说句对不住你的话,你跟前任向所长一样,表了态不兑现,屁股一拍进城坐机关去了。我们袁家还要在大帽山上生活,我不可能为了讨好你们,把乡亲们都卖了。”
熊雄思忖片刻,善解人意地说:“我能理解你的难处,那你就给说说到底是哪些事迫使村民们要闹事。”
袁世佳就从兰溪说开了:“大帽山村本来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一条兰溪,四季绿水长流,溪水可以直接挑回家当茶喝,还可以灌溉水田。哪怕百日大旱,也干不着兰溪。早些年,我儿子富贵放学后,经常下河摸鱼回来煎吃。兰溪是我们大帽山村的龙脉,硬是让贪心不足的煤老板挖断了。大帽山人遭了大罪,好日子到头了。”原来,兰溪的源头就在大帽山,半山腰上的岩洞内涌出水桶粗一股山泉,清冽甘甜,四季不断,养育了兰溪沿途的村民。煤矿开采的时候,村民们一再交涉,不能挖断水源。可是,后来到了私人老板手里,他们只顾自己利益,洞子不断地向水源深处掘进。袁世佳说:“我那时候就在煤矿下井,对情况最清楚。接近水源的地方,煤层很厚,挖到离水源大概一百米的时候,我们不挖了。出了洞子,老板拿着图纸骂我们,要我们只管挖,说距离水源还远着呢,这是科学勘探的,你们懂个卵。后来再往前挖到五十米距离时,我们都听到了天河轰隆隆的水声,才停下来。没想到,果然挖过头了。河床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垮塌了。天河的水不知沉落到哪儿去了,兰溪成了一条旱河。垮塌的时候是在后半夜,幸好没死人。”
熊雄停住记录,朝山下望去。他看到了兰溪泛白的河床,像一条遗落在山间的纱巾,飘忽在田园农舍之间,似乎在寻找自己的主人。如果真如袁世佳所说的这样,大帽山人再无回天之力,美丽的兰溪要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此时,初夏的太阳从大帽山顶沉落下去,夕阳的光芒烧红了西天的云彩。“子牙———子牙———”山林里传来悠扬的蝉鸣声。夕岚从山脚浮上来,大帽山到处蹿动着来历不明的风,所有的植物都在晚风夕照里活蹦乱跳。要下山了。熊雄对袁世佳说:“老袁,许多事情不是谁表态就能解决的,就算能解决也需要一个过程。所以,我今天也不给你表态,我只劝你一句话,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吃药治病,养好身体,不要再往外面跑,听别人的瞎折腾。”
袁世佳没回熊雄的话。他脸上是不明朗的表情。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