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是的。人在做,天在看。
隔天,他的办公室里,就写了这幅字:人在做,天在看。有人来,如果送礼或给卡,他一笑,指指那幅字,又一笑。送礼人灰溜溜的,拿了东西乖乖离开。
天在做,人在看啊。
他想,他不会成为吞饵的鱼的,自己凭这幅字时时提醒,自可清风满袖,明月在怀的。
可是,他还是上钩了,吞饵了。
他走出院子时,已经是下午了,小城的黄昏,一抹夕阳如水,荡漾下来。蝉声时时响起,如水中泛起的浪花,一朵复一朵。他开着车子去学校接女儿,女儿高中快毕业了,想考一所重点大学,正在狠下功夫。晚上,一般十点左右才睡觉。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放假,她想回来。妻子听了忙让他去接。家里只有这一个女儿,是妻子的命根子,也是他的。
六点下班,他就开车去了。过去每个双休日,都是这样,他车一到,在校门外停着,女儿做完题才背着书包走出来,上车就走。车子走在六月的街道,和风习习,小城里到处是槐花,一片洁白,如一堆一堆的雪。每一朵花儿,都含苞未放,可是那风韵,美到极致,如一个个快成年的孩子一样,纯净,纤尘不染。
他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榔头呢,狗屁。”
他的眼前又出现一个女孩,清秀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亮汪汪的。睫毛上挂着一丝娇羞,眉头眼角稚气未消,甚至,唇上绒毛还没褪去。那神态,就如未开的槐花。
他头上沁出汗来,闷闷的。他不敢想下去了,下了车走出来想透透气。夕阳已经落到了山边,一抹红色映衬着山野,刺得人眼睛发晕。他扭过头,最近他不敢看红色,看见红色就想起那床被单上的血,就眩晕,甚至身体发抖。
“人在做,天在看啊。”他一声长叹,闭上眼,有泪光涌出。
他的手机响了,是周辙的,轻声试探道:“老同学,在吗?”
他应了一声皱起眉,问,有什么事直接说。
周辙嘻嘻笑了,告诉他,老地方,快来啊。那个女孩仍在等着,来吧。他一听脸色红了,如血一般,大吼一声:“你有完没完?”说完,看到四周来往的人,疑惑的眼光纷纷扫来,忙背过身压低声音道:“让孩子走。”
“孩子?”周辙在那头问,很是不解。
“那——个——女——孩!”他一字一顿告诉对方。他的眼前,又一次出现那个女孩的样子,亮亮的双眼望着他,嘴唇上甚至还有一层绒毛,淡淡的。周辙事后告诉他,十八岁。
他看着床上的血迹,许久,举起手来,“啪”的一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踉踉跄跄跑出去,走了。
他从没想到周辙会这样,同学啊,四年的同学啊,一个教室一个宿舍。常言说得好,同学如兄弟,可是自己竞让兄弟卖了,让最要好的同学坑了。想到这儿他头上青筋又凸起来,一动一动的。他拿着手机站在那儿,扶着一棵槐树喘了两口气。
他的胸口有点隐隐作痛,他一生气就会这样。
多少天了?从跑出宾馆的那一天起,他的面前就始终有一个人,指着他,一遍又一遍说:“人在做,天在看。”他就喘不过气,抓着胸口,好不容易那人没有了,可是那个女孩又出现了,一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睫毛一眨一眨的,轻轻问:“大叔,你醒了。”
每一次这样,他就会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减少自己身上的罪孽。
女儿那次在家看见了,停止了做作业很惊讶地问:“爸,你咋了啊?”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睫毛上挂着疑惑。
他长叹,竞有泪花涌出,半天之后扯谎道:“蚊子、蚊子咬了。”女儿要看,他不让。在女儿的眼光里,他怕看到自己,那是一个怎样肮脏不堪的人啊。自己有愧,愧对老人,愧对孩子,愧对妻子。
这个该死的周辙。
想要那个工程,你就凭硬件来啊,凭条件上啊,去竞争啊。自己虽说叫“榔头”,可是在同等的条件下,同学之间我无论如何会稍微偏向你一点啊。可是,你不该那样,不该设下一个饵来让我吞啊。
他骂着,在心里一遍遍地恨着,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