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我们家的后窗,向西约一华里是涡河一桥,向东约一华里则是涡河南岸一片茂密的柳树林。
关于距离的计算,父亲用他准确的大步测量过。同时,父亲以一位美术教师的艺术天赋,将这三者的景致惟妙惟肖地展现在一幅图画上,并且给它起了个令人向往的名字——《人间仙境图》。
《人间仙境图》一度被父亲拿到课堂上,让他的得意门生们开阔眼界后,便一直挂在我们家的堂屋后墙上。
父亲一直梦想我和姐姐能像他一样,做一名德艺双馨的美术教师。可是,我对美术没有丝毫的爱好和兴趣,小时候倒是曾发誓当一名闻名中外的科学家。父亲就是喜欢画画儿,可画画儿跟我的伟大理想有天壤之别。
有一天吃午饭,姐姐突然说她想学画画儿,将来当一名美术教师。那时姐姐已经读高一,正是确定人生志向的关键时期。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脸庞立刻荡漾起涡水一样的涟漪。
下午,父亲就乐颠颠地从新华书店买来一大抱东西。画笔、墨、纸、颜料以及供姐姐临摹的画册。
父亲说,搞美术,要专心,要心无旁骛,要深入实景实地,切不可好高骛远。父亲抬起下巴指向《人间仙境图》,接着自言自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姐姐带上父亲的殷切期望,一头扎进涡河岸边的柳树林。
徜徉在柳树林里,沿河听涛,看渔帆点点;闭目听风,感受柳条含笑阵阵。常有路人擦肩而过,留下私言蜜语。临窗望去,父亲喜上眉梢。
姐姐画画儿的进步不大,临摹的技术也一般般。父亲表现出无限的宽容,不急不急,搞艺术,要慢慢来,切忌急功近利。
有一天,姐姐再次扎进柳树林时,家里却来了一位陌生的女人。她胆怯地问,郑老师在家吗?父亲正在院子里读《人民画报》,见有人找就热情地站起来回答,我是,找我有事?
陌生人断断续续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说自己的儿子叫来小明,和你们家闺女一个学校,听说他们郑老师难道您没听说过什么?父亲一直洗耳恭听,像听自己的学生回答问题一样认真耐心。父亲大概没有反应过来,问一句听说什么?陌生女人似有难言之隐,如鲠在喉。
姐姐和那个叫来小明的学生恋爱了。因为,他们经常成双成对出入柳树林。父亲似乎受到重重的棒击,站起来的高大身躯,如狂风中的柳树条子一样摆动着。
那天晚上,姐姐的哭声穿过打开的后窗,随风飘进安静的柳树林,飘进滚滚东去的涡河里。
父亲从不打骂我们,可是说教的功夫非同一般。一旦沉默的他打开话匣子,就如滔滔涡水。父亲说得越多,姐姐的哭声就越高,飘得越远。
其后,我除了按时上学放学,便多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盯住姐姐。父亲交代任务时,像电影里的首长,坚定不可抗拒。
姐姐果然是与一位男生扎进柳树林的,我悄悄尾随,突然不见了姐姐。姐姐就像一个轻灵的小鸟,一眨眼就消失在柳树林里。
这是个重大发现,我正琢磨向父亲认真汇报时,慌里慌张赶回来的姐姐,悄悄塞给我一把五颜六色的橡皮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