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不关心你晚上睡在哪里。
突然就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前,推开北京的那扇门,里面的隔断间只有一张双人床那么大。幸好里头放的是张单人床,还能站两双人脚。
现在有两个人要佳进来。
刘真和苏雪是大学同学,毕业前一起来北京找工作。
她们拉开电灯,敲敲墙壁,三面都是合成板。灯白天也得开着,因为没有窗。在北京城内,六百块,还不够租到四面实墙和自然光。
没关系,年轻的外来者要的是北京的室外与白天。要坐车,要钴地铁,要跑招聘会投简历,要进各种大厦小楼面试。
白天结束,不同的人回不同的房屋。
这座城市不关心你晚上睡在哪里。
在那个黑色的抽屉里,刘真和苏雪也能一觉天明。
但住隔断间也是要缴水电燃气费的。
第二天晚上就有人来敲她们的门,是住对面隔断间的女人,大夏天的还穿珊瑚绒睡袍,称自己是个英语老师,姓张。张老师捏细了嗓子发嗲,一口一个“我们女孩子家”。
“我其实也大不了你们几岁的呀。”张老师认真地说。
但她看起来简直有刘真和苏雪加起来那么大。眼袋和皱纹明明白白在出卖她。
张老师捂着低胸睡袍的领口,站在苏雪和刘真的门口说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话,不外就是些怎么用电怎么用水怎么用洗衣机的事。张老师会把一件事来回说上好几遍,这显然是上了年纪才该有的毛病,她千叮咛万嘱咐她们一定要注意干净,她父母都是医生,自小有洁癖。
最后,她问刘真、苏雪备要了20块钱,说是需要平摊的电费。
刘真终于能关上门,但听见张老师还在外头呢喃。像自言自语,又好像不是。苏雪塞上耳机先躺下了,刘真继续侧头听。
突然又有人敲她们的门,刘真吓了一跳。
开门还是张老师,臂弯里多了一只白猫。但张老师不是来让她们看猫的,她递过来一叠报纸。“看这儿,过几天有场招聘会,你们要不要去?”
这场招聘会的信息,刘真还真没从网上看到过。
见刘真有兴趣,张老师又有机会滔滔不绝。她臂弯里的那只白猫倒是安静极了,一直冷冷盯着刘真。它有一双人一样的眼睛。
这晚,刘真没那么快睡着。
她听见苏雪也在不停翻身。
“你看见她那只猫了吗?”刘真问苏雪。
“有点吓人,”苏雪说,“那眼神,像人。”
她们听见张老师还在房间里来回走,像哄婴儿一样哄她的猫。
“哦哦哦,妈妈的乖儿子睡觉觉。”
“不睡?不睡那妈妈继续抱抱。”
“妈妈亲一个,么么么,再亲亲……”
原来那只猫每日要听那么多人话,享那么多非分的怀抱,难怪能长出—双人眼。
刘真叹了口气,有点哭笑不得。今年全国大学毕业生有600万,走在大街上卑微得像蚂蚁。千里迢迢来北京找工作,她们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下了最严肃的决心,但对面隔断间那个古怪的张老师,却让她们觉得自己活脱脱走入了一出舞台剧。
即使墙薄如纸的隔断间都像是舞台上的临时造景,日子还是要实打实过下去。
每天清晨,从光线黯淡、气味混浊的房子里走出来的年轻人都尽力地打扮过。
找工作才是头等大事。何况这套房子里一共住了10个人,光隔断间就有5间,另有主次卧各一间。刘真觉得,她俩也能像其他房间里的人一样,晚上回来后就可以活成舞台上一个个默不作声的角色。
但张老师没有称她们的心。不日,冲突先由张老师展开。原因花样百出,绳子、头发、厨房燃气,都能惹出一番舌战唇枪。
那根牵在厨房窗子边的晾衣绳是张老师的,苏雪却把衣服晾在了上面。张老师咚咚咚地来敲门:“把衣服取走吧,已经千了。”苏雪以为是热心提醒,进厨房把衣服收了。衣架空出来,正好就能再洗两件T恤挂出去。拎着湿衣服进厨房晾,绳子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