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绳子是张老师的,张老师把它收了。苏雪不之情,大剌刺去敲张老师的门问绳子哪去了,她要晾衣服。张老师没开门,隔着薄薄的门板回应:“绳子是我的东西呀,用完了我当然要收回来的呀!”
苏雪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晾衣服。房子被中介隔得几乎没有了公共空间和光照,能透进室外光线的窗户,除了厨房的,都被封锁在了靠墙的大隔断间里—那样的阳隔比刘真、苏雪住的暗隔要贵两百块钱。
“我今天先借一下不行吗?”苏雪还在同她较劲。
张老师没再回应。刘真把苏雪拉回房里,“你没看我们洗澡她都在掐表吗?你最好一根毛的便宜都别占她的。”
刘真把湿衣服摔进洗脸盆,埋头叠床上的干衣服。
干衣服上粘了许多猫毛。
她的那只白猫,白天会跳上厨房窗台看风景。那里是唯一能看风景的地方。它很懂生活情趣,倒是不嫌弃这里的逼仄。
刘真决心自己绝不碰张老师的哪怕一点点针头线脑。
但张老师的权益还是被侵犯了。
张老师作为公共区域的权益共享者之一。对公共区域权益的侵犯,自然也是对她利益的侵犯。刘真把不该留在公共区域的东西留在了那里,比如洗澡时掉的头发。
这天上午,张老师在卫生间里大声抱怨起来:“洗完澡就不知道打扫吗?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我在替你们打扫!今天地上又全是你的长头发,这么不讲究卫生,不爱干净,你们是农村人吧!”
苏雪出去面试了,刘真一个人躲在屋里改简历,听见张老师又在唠叨抱怨,没吭气。地板上或许有她的几缕头发,但绝不至于茂盛如茅草,值得张老师日日为她收割。何况张老师的房间那才叫人叹为观止呢,想象一下把一个女人和一只猫以及一切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都堆积在一张床上会是个什么情形,张老师的房间差不多就是这样。从房间里散出的味道更别提了’猫尿味混合隔夜的剩饭味,啧啧,闻过便永生难忘。
刘真立誓做个沉默的大多数,但张老师的台词还很长。她又讲刘真、苏雪就交了那点点电费,但在房间里电脑一开就是两台。
她俩每次与她说话,也不过是把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而已,而且她们开电脑的时候并不多(这房子里没有网络,开了电脑能做的事极有限),但通过一条门缝,张老师对她们的用电情况还是了如指掌。
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跟刘真如此斤斤计较过。一度电才四毛钱啊,两台电脑,一天开两小时,能花几毛钱电费呢?她们的确是穷学生,但还没有穷到这种地步。
“你叨叨够了没?”刘真还是没沉住气,忍不住朝卫生间大吼了一声。
张老师显然还没说够,又从厕所转场厨房,批判刘真每天早晨还在用燃气灶煮牛奶麦片,房子里都没人在厨房里做饭。
热一碗牛奶只需开燃气两分钟,何况,刘真看见过张老师不止一次地用燃气灶炒过饭。
刘真就这么跟她吵了起来,两个人的声音都越来越接近花腔。刘真大学四年都在讲标准普通话,从没跟人用普通话骂过架,这会子要当一个泼妇,没想到脱口而出的全是湖北家乡话。
普通话怎么讲,在骂人的当口,她似乎全忘了。
这个发现,连刘真自己都惊呆了。
等苏雪回来的时候,刘真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和她重叙白天发生的一切。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蛋黄派就矿泉水。苏雪说:“今天我面试了一家地产销售公司,一面通过了。如果明天能通过二面的话,下礼拜一我估计就得搬走了。”
刘真手里的蛋黄派一抖,那她到时候岂不是要一个人留在这个小抽屉里?
“你想好了呀,你学的可是文化产业管理,你真的要去卖楼?”但刘真脱口而出的是这句。
“但那边包食宿,离城区挺远的,在顺义。听说是拿别墅改成的员工集体宿舍,很宽敞。”苏雪抹了抹嘴边的蛋糕屑,“我其实挺想试试做销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