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此这般认真准备着,准备成为父亲母亲,优秀的父亲母亲。为此他们决定一起去听优生优育讲座。
王娟跟刘燕南说过,拿到生育服务证后才能办准生证,没有准生证孩子上不了户口。生育服务证的背后是一节一个半小时的优生优育知识讲座,听完发证。王娟当初作两手准备,去不去美国生再说,先把国内的这套程序走完,以防万一。她自己懒得去听课,就让母亲代劳,完了签上她的名字,证就到手了。
“你妈都听了什么?”
“没问。”
“大概是因为我们需要吧。”刘燕南想起范斌的话。他们需要,王娟不需要,至少没觉得那么重要。
他们真的一起去了,特地请了假。这让那个在二楼负责签到的工作人员感到十分有趣,她似乎还没见过这架势,夫妻两个一起来。
“她身体不好吗?”她用目光指着刘燕南问范斌。
照这个问题的逻辑,范斌完全可以自己来,但作为丈夫的男人来听课的其实也少得可怜。有老一点的,夫妻双方随便哪一方的父亲,作用等同于王娟的母亲。这就是范斌和刘燕南走进位于立文路东头区计划生育服务中心培训室所看到的人员构成:较少的年轻女性,更少的年轻男性,与年轻男性比例相当的老年男性,最多的是老年女性。她们多数比较胖,散发出热乎乎的汗味,整个培训室都弥漫着这种味道。范斌和刘燕南在第三排最边上坐下来,一个上了岁数的胖女人站在讲台上摆弄电脑,她作自我介绍的时候范斌他们还在签到,隔着一堵墙听到她说自己刚刚从医院妇产科退下来。她穿着服务中心所有工作人员都穿着的那种粉红色短袖大褂,多少让人感到接下来要讲的东西会比较专业。她抬起头来又说了一声大家好,但没人看她,大家的目光都被门口的一个小女孩吸引过去了。
小女孩大概只有八九岁,短发,刘海耷拉到眼睛上,身上的T恤衫已经发黄发透,软沓沓的,很土气。负责签到的女人也在门口露出身子来,抓住女孩的胳膊,不让她进来。女孩并不惊慌,但很沮丧,垂着头,被迫离开了。
刘燕南跟了出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
女孩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蒙着灰,并不答话,脸一扭跑下楼去。
“她妈妈,”负责签到的女人说,“她说是她妈妈让她来的。这不是开玩笑吗,小孩子来听生育课!”
培训室里,胖女人在投出目录的屏幕前晃动着,告诉大家这就是今天要讲的内容。刘燕南在范斌身边坐下来,一眼看到最后一项是“产后避孕与性生活”,叹了一口气。范斌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刘燕南就把了解到的那一点说了。范斌说:你呀,职业病。
刘燕南的职业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到小孩子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总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最近更严重了,因为肚子里有一个即将承受未知的生命之重的小孩子的缘故,她动不动就颤抖和流泪。
投影上出现“怀孕的征兆”几个大字,接着是一行小字。
“乳房增大,乳头、乳晕颜色变深变黑。”胖女人大声读出它们。刘燕南不敢想象一个八九岁的女孩会被母亲差遣过来听这些。
范斌侧过脸来看刘燕南,看到她睫毛上有泪光,拉住她的手说:好啦好啦。
“她该去学校。”刘燕南跷起无名指抹了抹眼角。
“每个人都只能去他们去得了的地方。”
“养而不教,他们的父母有什么资格做父母?”
“成为父母是自然行为,要什么资格?”
“这是人类社会,不是动物世界。”
太严肃了。范斌扬了扬脸,有意把刘燕南的注意力引到讲台上去。
胖女人在讲孕期注意事项。
“孕妇要少去公共场所,避免滥用药物和接触有害物质,避免辐射,如X线、放射性同位素等,避免接触病人。孕初三个月和临产前一个月避免性交。” 刘燕南把头歪向一边,不忍卒听的样子,仿佛她就是那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