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将一个撕去标签的矿泉水瓶子捏得嘎吱作响,水从插满小孔的蓝盖子那里喷出来,细密地扑到一堆黄瓜上。她的目光跟着洒出来的水一起飘忽起来,水飘到一旁的番茄上,而她的目光越过番茄,越过刘燕南的大肚子,水一样飘到对面去了,又立即收回来。
刘燕南本能地转过身去,视线中有一个干瘦的男人,皮肤暗黄,每一寸都绷得紧紧的,他正在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称土豆。
女人倒叫起刘燕南来:“哎,别走啊,便宜,都给你吧。”好像她们之前讨价还价过。刘燕南配合地转过身来,目光投到女人眼睛上,但仍触不到她的目光。
“你是老师?”她低着头,一边摆弄菜,一边小声问。
“有老师来过?”刘燕南凑过去。
“以前来过,没用。”
“这一次也许会有用。”
“没用,警察来了也没用。”
刘燕南咳了一声,尽量领会女人的意思,她有不祥之感,很强烈,同样强烈的还有即将抚触到某个事实的预感。这让她突然间挺了挺肚子,仿佛这样就有了气势,才好说出下面的话:
“我是领导。”
“呵,”女人撇了撇嘴,以同样的速度看了一眼刘燕南和对面的男人,低下头的同时用更小的声音说,“菜场后面的小路一直走到头,往上看。”
刘燕南噢了一声,慢悠悠抓起一个番茄郑重其事地问多少钱一斤。
提着一小袋四个番茄,刘燕南沿着菜场背后的小巷道,往深处走去。
路两边是加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私房,沉重地堆砌着,仿佛要倒到狭窄的路上来。刘燕南等不及走到路的尽头就不断往上看着,看到一些紧闭的窗户和挂在一边轰轰作响的空调外机;有人端着碗站在阳台上,边吃边向对面喊话,热闹地聊着什么;有人背着身讲电话;有人看着刘燕南。她的蕾丝花边孕妇裙,她捂着嘴小心而急速走路的姿势,她四下张望充满疑惑和想要避闪的样子,全都让看着她的人惊讶不已。刘燕南硬着头皮往前走,很快就看到前面到了头。
一幢陈旧的四层楼房立在路口,切断了去处。
离着十几米的样子,她隐约看到从二楼阳台的护栏间透出一团红来,似乎有什么人蹲在那里。紧走几步后,她慢慢看清了,在这团红之上,有一只干黄瘦小的手臂,穿过灰色的铁栏杆,有气无力地垂下来。仔细再看,是个小女孩。是菜场里看到的那个吗?刘燕南没法确认这一点。那天的匆匆一念,一见,和其他事物一起早就模糊成了飘忽的影子,能看出面目的只有几个熟悉的人,想到那个卖菜的小女孩时就只剩下一团灰。而楼上这个,有一身还算显眼的红——红色发污的T恤衫,醒目而凄惶。她大约是跪在地上的,看不到腿,只在栏杆的空当间露出半张黑乎乎的小脸。
刘燕南又往后退了退,踮起脚尖,打算看得更多。
小女孩一动不动,照片一样。
刘燕南又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条路的尽头并非是真的尽头,不过是向左斜着别了一下,大概有20米的样子,又继续沿着原来的方向延伸开去。如果不走到跟前看,就会当路没了。而这条路上正在走着的人,停在路边闲聊的人和两边楼房上偶然晃动的人,与她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松懈下来,也许只是小女孩的家长不想让她去读书这么简单呢,别人劝不了,也许她可以试试。这个念头刚一落地,她就看见小女孩突然被一股力量拉扯了一下,身子向后一闪,挂在栏杆外的胳膊本能地缩回去,死死抓住栏杆。
“看什么看!”不远处响起一声刻意压低音量的呵斥。
刘燕南以为在说她,一转身看到左手边一幢楼房的一楼,门口那里明暗之间,一个孩子被什么人拎了进去,消失了。一些关窗户的声音在周围跳跃着。再往上看,小女孩的身子已经离开栏杆一步远,四指勾住栏杆,即将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