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紧张了。”范斌尽量用气息而不是嗓子讲话。
刘燕南喜欢他这样,话说得柔软,哈气直冒,充满挑逗,不管是什么内容,都挑逗。挑逗代表有兴趣,让受者心安。夫妻间需要这个。这样一来,刘燕南果然不再继续跟他谈论生育质量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嗲声嗲气地应和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但这是暂时的。要不了几天,电话一接通仍是“孩子我们不要了吧”这样的内容,语气忽轻忽重,暗藏着想东想西拿不定主意的神经质。范斌就再把“你太紧张了”说上一遍。如此反复。直到有一天刘燕南在电话里有气无力,挣扎且悔过地说:
“完了,先兆流产。”
二
先兆流产的意思是出现流产的征兆,见红、下腹痛或腰痛,不是真的流产了。 刘燕南在医生的安排下做了B超,结论是孩子目前没有问题,已经长到4厘米长,得住院打黄体酮保胎。她说“完了”,是怕保不住。这之前她看到内裤上的血,以为孩子已经没了,一个人跑到医院,听到孩子还在的瞬间,身上原本以为可以承受一切的凛然劲儿哐地散开了。庆幸,但更多是深深的不安,迅速聚拢过来。
这些复杂微妙不可言说的感受,通过一根电话线,通过声音、语气和讲述事件时语言的组织方式,传到范斌那里,使他也霎时紧张起来,匆忙赶到医院。
当他推开病房的门,正好有两个女的从里面往外走,一个搀扶着另一个,都很年轻,很瘦,神情平常,像是刚刚逛完一个普通的沿街商铺,没收获也没遗憾地离开。
范斌侧身让她们先过,完了走进去,一眼看到刘燕南猫在床上,脸勾着,被头发遮住大半。他靠近她叫她。她抬起头,挺了挺身子,跟他迎到跟前的脸贴了贴,眼泪就流了下来。
“没事,没事。”范斌轻轻抹了两下她的眼睛。
“旁边那个,孩子三个月了都没保住。”她抓住他沾满眼泪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肚子上。
范斌侧身向后看了看,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床。
“没事没事,”他抬起手轻轻拍她的背,“人家不也好好地走出去了嘛。”
“我现在有事,处理一下也能好好地走出去,问题是没事。要是真没事也就算了,后面指不定哪天就能有事。太折磨人了!”
范斌的手很自然地从她的背部回落到肚子上,在这个他本能感到需要加强保护的地方,里面有一个正在挣扎的小生命。他还没有直接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就已经在昭示,活着总比死去难。
“没事没事,”范斌说,“还有我呢,再难也没事。”
“你说我们这是为什么呀?受这么大的罪,”刘燕南把手盖到范斌的手上,“为什么呀?”
“为什么?”范斌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我们需要吧。”
隔壁床很快就补了一个人进来,个头很高,宽骨架,肉多且蓬松,坐下来的时候床直摇晃。刚开始刘燕南以为她是胖的,肚子显得特别大,后来才知道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不是说三个月以后就稳定了吗?刘燕南又急了。好在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保胎的情况还不错,至少比刘燕南好,活动自如。刘燕南身上已经不流血了,但肚子一直很疼,来月经的那种疼,郁结、阴冷、发散。她只好尽量躺着,心情复杂地看着高个女人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轻轻松松走来走去,还动刀子切了半个西瓜挖着吃,完了又想喝饮料,就打电话给她的妈妈。老人家中午回去做饭了,正在过来的路上。刘燕南听见高个女人对着电话说:可乐,我要喝可乐。
“好像不能喝这些东西吧。”刘燕南提醒她。
“没事,又不是天天喝。”
下午太阳落下去以后,王娟来了,手持一把手绘荷花绢扇,从头摇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