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开村干部会议,三十多个村的支书、主任在三楼会议室坐了一屋。书记李正正在讲话,声音时高时低。也许是讲得太久,也许是讲话听起来乏味,坐在后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有人打起盹来。李书记正要捶桌子,一声“妙——哇”像流行歌曲嗲声嗲气地响起。映雪来参加会议了。它挣断了束缚它自由的长绳子,一身轻快地踱进了会议室。“妙——乎”它旁若无人地边走边发表感慨。然后一纵身上了主席台,对着麦克风叫了一声。放大了的声音把它自己吓了一跳,它慌忙跳下主席台,窜进座位间,在许多的脚中间绕来转去。会议室里空前热闹起来。大家都兴奋地站起来,低头弯腰追寻这只猫。有人赶有人唤,映雪成了村干部关注的焦点。李书记气得脸比钢板还硬,刘乡长有点不知所措。肖卫全力追捕映雪。映雪跳到窗台上,肖卫不敢再追,要是映雪从三楼摔下去,肯定会粉身碎骨。刘乡长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映雪纵身一跃,像一道闪电射进水桐树的树冠里。大家都挤到窗前意犹未尽地朝树上看。李书记狠狠擂响了桌子。大家心有不舍地坐回去。眼光还朝外面溜。像什么话!像什么话!这里到底是乡政府大院还是宠物饲养场?现在到底是在开干部会还是在看宠物表演?李书记怒气冲冲。
底下有人应了一声:看宠物表演。惹起一屋笑。李书记暴跳如雷骂道:我说你少家教!你娘是宠物还是你爸是宠物?!他极力镇静下来: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但我不得不说了,自从这只猫进了大院,许多年轻干部的中心工作就是围着猫转。又是给猫起名,又是捉老鼠喂猫,又是给猫洗澡又是给猫梳毛。他们玩物丧志,由人民公仆堕落成猫的公仆。肖卫感到声声似箭,直朝他身上扎。而且穿透力极强。一扎就扎了个通透。他总算体验到了什么是万箭穿心,什么叫千疮百孔,什么是体无完肤。刘乡长站起来说:请李书记不要小题大做上纲上线。年轻同志爱护映雪,说明他们有爱心。他们并没有因此耽误工作,反而工作得更扎实,更有成绩。这充分说明了他们通过映雪增强了责任心。李书记冷笑一声说:荒谬!我说有些人不要强词夺理,更不要把黑的粉饰成白的。刚才映雪同志很有责任心地参加了会议。请问它算哪一级干部?代表哪一级政府?肖卫,你说说看。肖卫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青蛙。刘乡长解围道:我提醒有些同志不要以权压人,为难年轻人。心胸不免放宽一点。很难想象,一个人连一只猫都容不下,他的小肚鸡肠里还能容得下什么。这是在开干部会,不是在讨论饲养宠物的问题。请尽快言归正传,不要耽误同志们的宝贵时间。鲁迅先生说得好:无缘无故耽误别人的时间,就等于谋财害命。肖卫,你们搞创作讲究典型人物典型性格,今天一个典型自动跳出来活灵活现,你可得好好把握。
书记和乡长唇枪舌剑。肖卫夹在中间如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村干部们大开眼界,他们都知道书记和乡长不和,却从来不知道书记和乡长还有如此出类拔萃的辩才。
几天后,肖卫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珠珠慌里慌张走进来:肖叔叔,看到映雪了吗?肖卫抬起头问:怎么,不见了?珠珠扬起一截绳子打着哭腔说:不见了。我找遍了都没有。肖卫说:不急,也许这会儿已经回来了。珠珠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脸上有了泪珠。她叫道:真的不见了。你陪我去外面找找。肖卫说:叔叔没有空,你先找李阿姨陪你找,叔叔写完材料就去找,好吗?珠珠出去了,肖卫却写不下去了。想到那天书记和乡长争吵,他想着失踪案多少和李书记有关。但这想法对谁都不能说,必须沤烂在肚子里。进乡政府工作三年来,他和李书记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尽管他努力想靠近李书记,却始终感到中间有一层突破不了的隔膜。倒是刘乡长平易近人,他从虚有其名的文化专干进到政府办公室搞秘书就多亏了刘乡长。另外,刘乡长曾在一个场合很神秘地告诉过他:如果不是李正做了手脚,他肖卫早就转正了。对这话,肖卫将信将疑,但以后和李书记相处,就觉得心里有一根刺。在对待映雪的问题上,肖卫偏向刘乡长,堂堂一位乡党委书记为什么要和一只猫过不去?正想着,李芳领着珠珠进来了。珠珠难过地抽泣起来。李芳说:周围都找遍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