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卫吓得魂飞魄散,这白森森的牙只要在他脸上碰一下,就会将他扎得面目全非。正在这时,头顶上响起“唬——”的一声,映雪使出了最后的绝招:唬痰。春雷惨叫一声,跃下地去,前爪在眼睛上揉了又揉,显然,它被伤了眼睛。映雪趁机一跃而下,箭一样射到路边的树边,四脚并用飞快地爬了上去。春雷睁开眼后,凶光毕露向那棵树冲去,它的前爪撑着树身,仰头向树上狂叫。映雪隐身在树冠里,时而回击一声:呜哇。李萌过去牵了绳子用力将春雷往乡政府大院里拖。李芳抱着珠珠守在树下,仰起头朝树上唤:映雪,映雪。映雪躲在树上一声不响,显然它吓得还没有回过魂来。珠珠喊:肖叔叔,快过来,把映雪哄下来。
肖卫无精打采走到树下,脖子折成九十度朝树上搜寻,浓密的树冠里却不见映雪的影子。肖卫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搓了搓。抱住了树干。李芳叮嘱:小心点。肖卫点点头。就朝树上爬。童年少年时,上树掏鸟窝是肖卫的拿手好戏。现在爬起来却很吃力。咬着牙站到了一个枝桠上,映雪却窜到了树尖上。只一个绳头在肖卫头顶晃荡。肖卫抓住了绳头,试图往下拉,映雪在树尖上尖叫着抗议。肖卫一狠心往下一拽,映雪一个跟斗栽下来落到肖卫肩上,它愤怒地扬起爪子,肖卫的脸上立刻感到了钻心的痛。四条爪印又红又亮,透出血来。肖卫不敢生气,把映雪往下吊。映雪的四肢在空中乱抓。珠珠喊:别把映雪吊死了。李芳放下珠珠,双手接住映雪,映雪又在李芳手上抓出四条血印。肖卫下了树,和李芳一起牵了映雪进了大院。刘乡长铁青着脸冲肖卫说:你不要命了?他一脚把映雪踢得打了几个滚。那一声惨叫让肖卫和李芳觉得就是自己发出来的。
吓破了胆的映雪从此不敢走出刘乡长的房门。牵它也不出来。抱它它就抓。倒是春雷在大院里昂首挺胸像常胜将军。尾巴翘得老高。有老百姓来办事,它就吠,吓人。肖卫喝一声“春雷”,春雷就老实下来。尾巴摇得连后胯都左右摆动。来人就说:肖秘书也带保镖了。肖卫就笑,笑着就给来人办完了事。下班后,肖卫就在院子里逗春雷玩。他买来包子,掰成小块朝空中扔。春雷就跳在空中接。开始时肖卫在春雷跟前往高处扔,春雷就地跳起一口接住,慢慢地肖卫朝远处扔,春雷也就朝远处跳跃。在家的干部喜欢看肖卫训练春雷。只刘乡长不看,铁着脸喊:肖卫,这份报告得重新写,那份报告写好了吗?甚至说:乡政府什么时候变成了训狗场了?弄得肖卫像是永远没有完成党和政府交给的任务。其实,肖卫是在完成了本职工作的闲暇时间里和春雷玩玩的。李书记不同,碰巧看到肖卫和春雷在大院里捣腾,李书记会面带微笑伏在栏杆上饶有兴味地看。也不知他是把肖卫和春雷看成是两条狗还是两个人。肖卫不管他怎么看,只要李书记有笑容就行。
一个阴雨天,乡干部们大都窝在家里。肖卫在办公室里写东西,就用长长的绳子将春雷拴在走廊的柱子上。它伏在地上,头昂着,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架势。这时,有两辆小车开进来。春雷一跃而起。车靠办公室停下来,车门打开,一只脚伸出来。春雷一下扑过去,那只脚慌忙缩了回去,车门呯地关上。两声喇叭威严地响起。肖卫忙冲了出去,开了车门,那只脚终于踏实地落了地。车门上方伸出方县长的头。肖卫忙握住方县长的双手说:县长,您好!春雷再次上来,不过这次是撒欢。肖卫说:春雷,这是方县长。方县长问:有必要给它介绍我吗?肖卫笑笑说:这是李书记喂养的春雷。自从有了它,乡政府就再也没有被偷过。这时李书记和刘乡长快步迎了出来,一行人进了办公室。春雷跟了进来,在靠近门的人们脚上嗅来嗅去,尾巴摇得很卖力。刘乡长铁着脸说:肖卫,把狗拉出去,这里不是养狗场。肖卫忙过去牵春雷。李书记说:方县长,您看这东西膘怎么样?今天中午就来个狗肉宴。肖卫一惊。方县长说:算了算了,这是你喂养的,不容易。
肖卫松口气。李书记却说:这可是特意为你养的。狗皮祛风湿,狗肉补身子。方县长开玩笑说:狗鞭还补肾,老李你多补补。一屋子人除刘乡长外,其他人哈哈大笑。李书记布置:肖卫,把它办了,送到厨房去。把皮剥下来给方县长带回去。肖卫脑袋嗡嗡叫,看着春雷生龙活虎的样子,想着个把小时后春雷的肉将端到桌上,肖卫有点难受有点伤心。一个生命的消失竟是这么容易。春雷却不知大限临头,仍然在一个劲地撒欢。李书记再次催促:肖卫,快一点弄好。肖卫说:我从来没有处理过狗。李书记不满说:这么大个人连这么个事都办不好?方县长倒兴奋起来:我来,我来。肖卫你借把枪来。肖卫忙去找派出所的邓所长,邓所长带了手枪和子弹来到办公室。方县长接过抢,比划比划。一行人来到走廊。肖卫把栓春雷的绳子缠了又缠,几乎把春雷的脖子绑在柱子上,春雷汪汪叫着抗议。爪子在地上抓。方县长站在一米开外拿手枪指着春雷的头,瞄了瞄,手指一扣,呯的一声,春雷一窜而起,绳子都挣断了。春雷扑向方县长,方县长吓得往旁边一闪。春雷重重摔在地上。头上的血喷出老高。它抽搐了好久,才气绝而亡。好枪法!李书记鼓掌,大家跟着鼓掌。簇拥着回到办公室。肖卫呆在春雷的尸体旁久久不动,像是为老朋友默哀。
肖卫,你到街上去搞条蛇来,搞盘龙虎斗。耳边的声音吓得肖卫全身一抖。抬起头,见是刘乡长正牵着映雪。映雪见到春雷,吓得惨叫连连。刘乡长,映雪都快做妈妈了。李芳跟过来说。肖卫也求情:刘乡长,等下一次吧。映雪快生了呀。乡长面无表情说:别管,快去!肖卫站起来壮着胆子说:我不去!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了自己即将来临的命运。环顾办公室里熟悉的一切,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
中午,肖卫没有去陪宴,也没有胃口吃饭。夜饭他也没有吃。也不知是为了映雪和春雷悲伤还是为自己悲伤。
夜晚,李芳来看他,问他是不是病了。肖卫说:我马上会在乡政府消失了。李芳惊问:真的吗?肖卫说:我猜的,但错不了。李芳温情地抱住他。
就在这一夜,刘乡长去了李书记的房里,他交给李书记一份自己拟定的下岗分流名单,李书记也交给刘乡长一份名单。他们看了后相视一笑,两份名单上,名列第一的都是肖卫。
肖卫是不声不响走的。前面是肖卫的父亲,挑着简单的行李。肖卫甩手跟在后面。这情景和多年以前父亲送自己上大学一样。不过那时脚步轻快,每一步都踏着希望,而现在,他们的脚步很沉重。
临出大门时,肖卫回过头去,眼光自然而然投向李芳的窗户,他希望有双眼睛在窗户后面送他,却见李芳的窗户被窗帘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