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梅英却根本听不进铁三的话,僵着身子缓缓地走出烟雾。
主意就这么拿定了。后来的日子,何梅英经常回忆,她的决定是不是跟小超市的这一幕有关。她的结论是,也许有关,也许无关,多半是无关。何梅英把这一切都归于命中注定。
第二天,何梅英到4S店找王大吉时,鼻孔里仿佛还残存着鞭炮的味道。王大吉让何梅英的话吓着了,啥?过继?
虽然何梅英把王大吉拉到了没人的地方,还是怕他的声音太大了。她用手比画着,小点声。咋,你不同意?何梅英忐忑地问。
王大吉脸上挤出一丝不是笑的笑,这太阳打北边出来了?
何梅英不想跟他哕嗦,说那么多废话干啥呀?你就说你啥意思吧。
王大吉看出何梅英是认真的,就看了眼天,哎呀,这还真从北边出来了。他不看何梅英,一边擦手一边走,想好了?
何梅英跟着王大吉,当然想好了。
王大吉却不理她,径直朝门口走。
何梅英索性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我这可是替你们老王家着想,王家的血脉别落到李家手里。看王大吉不回头,她摸不着头脑:这么大个事,你干啥去,你啥意思啊?
回到婆婆家,没有何梅英说话的份儿,她也不想多言,她想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表达。何梅英又领着大宝在卧室里做游戏,今天再看这个孩子,何梅英觉得亲了不少,玩变形金刚时也变得柔声细气,琢磨着孩子的想法,讨着他的欢心。公婆和王大吉的对话穿过虚掩的门缝断断续续传进耳里,让何梅英的心忽冷忽热。
公公老王说,平常,我还真小瞧她了。关键时候,还行,是王家媳妇。
王老太太却不这么看,只听她说,总比领养一个强吧?她的心眼儿多着呢,表面为王家这个,为王家那个,不就是想要个孩子么。外头领回来的,将来能跟她亲么?这好歹是大吉的侄儿,能跟大吉亲,跟她也不能太差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咱该谢还得谢。不管咋说,大宝有个家了。我跟你爸还能活几年?
王大吉提高了嗓门,谢她啥?这么多年也没给王家添个后。半夜一寻思这事儿,我就睡不着觉。要不是咱条件不好,我早不将就她了。
何梅英朝厅里呸了口唾沫,她知道这是给她听呢。
王老太太又嘱咐儿子要实心实意对大宝,特别是得看住媳妇儿。何梅英没听见王大吉的回话,却看见了他举起的拳头。
这时,大宝抱起拼好的变形金刚笑嘻嘻地朝何梅英攻击,何梅英认真地假装倒地。门开了,王老太太绕过两人坐到了床边,道,这么好的苗子,可别给带坏了。
何梅英听了这句不是态度的态度,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说起话也掷地有声,放心吧,妈,我一定往好里带,一定拿他当我自己生的。何梅英的目光刚好落在大宝的脸上,大宝还是举着变形金刚不依不饶地攻击,冲她做着鬼脸,何梅英也跟着做了个鬼脸。亏了有这个游戏,要么何梅英还真摆布不好自己的表情呢。
当天晚上,王家老两口就去了李家,把此事说与亲家。没几日,王李两家便坐在一起吃了顿过继宴。后来何梅英听说,李家开始并不赞成他们抚养大宝,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才勉强答应。李宛童还没结婚,总不能拖着个油瓶找对象吧?李家老太太只看中了何梅英一点,就是不能生养。自己不能生,对大宝就不能太差。这是李家老太太的逻辑,也是所有人的逻辑,包括被两家人请到圆桌上的片警老万。
当然,老万的这个想法只能背地里说一说,表面上,他端起酒杯颂扬了一番王大吉,特别是何梅英的大情大义。然后,他抱起大宝让他改口。大宝不干了,挣脱开老万,指着王大吉和何梅英,他不是我爸,她也不是我妈。说着转身跑向李宛童,问爸妈什么时候回来。李宛童眼睛泛潮,却一脸笑容地保证,快了呀,病一好就回来了。众人就去劝何梅英。何梅英尴尬地摆手,不改了不改了,还叫大爷叫大娘。何梅英想伸手抱下大宝,最起码碰碰脸蛋表示下亲热,可大宝却头一扭给了她一个后脑勺。众人又劝何梅英,何梅英连说“无所谓无所谓”,他们哪里知道,何梅英现在想的只是“咽在肚子里的才是肉”,至于大宝的态度真的是无所谓啊。
第二天一早,何梅英马不停蹄地去派出所和分局办理了过继手续,之后又跑到保险公司,将材料塞进窗口。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这期间,王李两家人去了一趟王小吉的出租屋。王小吉两口子虽然收入不菲,却常年资助贫困学生,所以既没有像样的存款,也没有一砖半瓦。平日,王老太太着急时也劝,但王小吉总淡淡一笑,说,这叫信仰。两人活着的时候不觉怎样,如今撒手走人,大宝奔跑在这两室的出租房内便显得越发凄苦可怜。何梅英倒觉得没房产是好事,真要有个大房子立这儿,大宝还能落到自己的手里么?收拾好能当作念想的遗物和孩子的物品,大宝就与这个家彻底告别了。两边老人决定就在这一天让大宝正式入住大伯王大吉的家。
说来也巧,回家的路上,何梅英接到保险公司的电话,赔偿金已经到账。何梅英去银行刷卡证实以后,激动地返回家中。此时,王大吉还没带着大宝回来。何梅英从饭厅到厨房,再从厨房回到卧室,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一个点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认为比较稳妥的地方,大宝卧室的一块活动地板底下。她将银行卡用纱布包好塞了进去,之后又在上面实实地压了两脚。现在开始,她何梅英是30万的主人了,真是做梦一般。
再次面对大宝,何梅英的心便澎湃不已。入夜,她悄悄地来到大宝的房间,大宝已经熟睡,半张的小嘴淌出了一串口水。何梅英跪在床前,伸出手想去擦拭,手却因为紧张抖得不听使唤,只好作罢,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小人儿。你可千万别怪我啊,何梅英举起一只手臂,咽了口唾沫突然轻声道,我保证对你好啊,我何梅英冲天对地发誓,保证对你好啊,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将来,我要是挣大钱了,我送你出国,上哈佛,上牛津,啊。我给你娶媳妇,买房,买车……何梅英越说越快,双手合十不停地拜。就是这床上的小人儿送了她30万呐,她可以开个超市,也可以干点别的什么,反正她的日子马上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如果可能,她真想打个板儿,把这小人儿供起来。
虽然不能像祖宗一样供着,何梅英却绝对说到做到,一心一意、纸儿包纸儿裹地呵护着这个宝贝疙瘩。
先说住。现在大宝的房间原是何梅英两口子住,因为是南向,就让给了孩子。何梅英还给添置了新的床和床上用品。可是大宝似乎并不太满意,来的第二天,何梅英问他,喜欢这个地方不?你那屋的东西我都给买的牌子货呢。大宝皱了下眉头说,还行,不太像儿童房,我妈妈说儿童应该住儿童房。正喝着小酒的王大吉放下酒杯,比画着,还行?我跟你说,你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可不能当那挑三拣四的孩子。何梅英踹了丈夫一脚,呵斥着,少说两句。自从大宝来,何梅英觉得跟王大吉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说话好像也有了点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