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并不像何梅英想的那么简单,大宝现在在李家,不是想养就能养的。过了一个周末,礼拜一的上午,法院的传票送达王家,这有点出乎王家的意料,李家当真起诉了?他们不是知识分子么,知识分子咋还上法庭?王老太太打电话把这件事儿告诉了王大吉,却不允许他和何梅英踏进家门。何梅英不明白刑事和民事的区别,颤颤地问王大吉,法院能不能把她扣下。王大吉说,扣下你也得去,咱都是被告。他说的“咱”是指他和何梅英两口子,还有他的父母,按传票上的说法,就是王嘉宝的祖父母。李家起诉的内容是,要回大宝的抚养权。王大吉朝何梅英唾了口唾沫,想养还养不成了呢。何梅英低眉顺眼地又热了壶酒放在桌上,自从事情败露,王大吉的酒量又大增,每次喝完了骑上媳妇就打。
转眼到了正式开庭的日子。何梅英低着头跟在王大吉的身后走进民二庭的大门,公公婆婆已经到了,何梅英刚要打招呼,听见大宝的脆声:大娘。循声看去,李家母女和大宝正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李宛童按住大宝,不许他奔向何梅英。何梅英瞥了眼跃跃欲试的大宝,对这个几天前还打得火热的孩子,此时此刻已提不起半点兴趣,但还是朝着他挤出一丝笑容。她用余光瞥了眼四周,偌大的房间,只有王李两家,显得空空荡荡。
法官就是在何梅英的打量里走进法庭,走上审判长位置的,他咳了一下,朗声道:李宛童起诉主张王嘉宝抚养权一案,现在开庭。这就开庭了?何梅英想,就这么简单就开庭了?李宛童端起几页纸,何梅英听着她历数自己的罪行,手心里出了汗,他们会把她怎么样呢?门外不时地传来大宝的笑声,一个年轻的女法官正带着他玩弹子。
李宛童声泪俱下念完起诉书,王老太太不干了,坚持犯错的是儿媳妇,孙子今后可以由他们带,因为孩子姓王,姓王就不能离开王家。李家老太太冷眼相待,一言不发,最后法庭变成了王家老太太和李宛童的口舌之战。见争执不下,法官宣布休庭,半个小时后进人调解阶段。法官是一个50几岁的男人,他说,我上有老下有小,从事法律工作20几年,所以,无论从情从理,我劝你们一切以孩子的成长为重。他还说,民事以调解为主,争个高低上下没有用。王老太太和李宛童几乎同时说,咋没用?王老太太干脆表示,钱,你们李家管着,我们管孩子。李宛童直言,您这么大岁数还能管多久?这时,王大吉缓缓举起手,笨嘴拙腮地说,我跟我媳妇还接着养大宝,钱归李家管。王老太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满意地看了眼儿子,也捎带着看了眼儿媳。可是何梅英却一直不敢吭声,生怕哪句话说不好,惹了李家人不说,再惹了法官。
两家争得面红耳赤时,法官却离席而去。再进来时,手里领着大宝,他蹲下身,说道,孩子,小姨家,大伯家,愿意到谁家你就跑到谁那儿去,去吧。大宝受到鼓励,松开法官的手,几乎没有思考,径直跑到王大吉的跟前,王大吉刚要咧嘴乐,大宝却往前跨了一步,贴到何梅英的身上。何梅英愣了片刻,立马端正了身子。不管咋说,这种时刻,大宝的这个举动还是让她在丈夫乃至在婆家人面前长了脸。法官乐了,说这个结果其实最好了,孩子可以有爸有妈,有利身心发育。李宛童腾地起身严词反对,李老太太拽了她一把,不容置疑地说道:就这样吧。
出了法院,王李两家一行几人一同去了李宛童工作的储蓄所,将那30万放在了她所在的银行,按照法院调解书上的约定,银行卡由王家保管,密码由王家掌握,但是李宛童随时监督,在大宝18岁时交给孩子本人。一切妥当,李家老太太领着大宝走到何梅英和王大吉跟前,道,大宝是你们要的,既然要了就得负责。又冲何梅英单独说了句,人在做,天在看。李家母女便招手上了辆出租车。
王家五口没有坐车,王大吉跟着父母在前表达着得胜的喜悦,王老太太说,她何梅英认命吧,这下也好,30万给大宝留住了,让她挣钱养活孩子去吧。几步之外的何梅英领着大宝一边往前走一边踢着石头子儿,大宝嫌她踢得不好,让她重踢,何梅英挑了块大的狠狠踢向垃圾箱,咣的一声,吓得三人齐回头。
你干啥?王大吉问她。
踢石头啊。
王大吉瞪了她一眼。
大宝像从前一样在何梅英身前身后跳蹿,时不时地还要把手伸进何梅英的手里,以前感觉像玉一样的小手,此时,何梅英却觉得像块木头,而且是没有刨过的木头,扎在手里烦在心上。从现在开始,这个孩子跟30万没关系了,没关系了就是累赘了,婆婆说得对,以后她何梅英挣的钱一大半得花在他的身上啊,还要一天天地侍候他,管理他,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刚才法庭上在王家人面前吐了口气,可这口气吐出来又能咋的?受罪的日子在后头呢,何梅英想,李家怎么就同意了呢?
能解释李家老太太态度的,还是王老太太。后来的一天,王老太太恍然大悟,一拍桌子说,原来如此,她们要的就是30万,压根儿就不是大宝。何梅英让婆婆这么一点拨,也明白了,李家打抚养权的官司为的就是各退一步,还真是斗不过臭老九啊。
对于眼前的局面,不但何梅英窝火,王大吉也不乐意。在父母面前挽回了面子,回到家,他就骂何梅英是个败家的老娘儿们,说当初如果何梅英将30万摆在桌面,王李两家和气地一分,他们兴许还能落一半儿呢,现在可倒好,她踢了脚何梅英,毛儿都没了。何梅英正在切菜,她恨不得操起刀砍向王大吉。王大吉用黄瓜尾巴杵了下何梅英,又把话往回拉,说,告诉你啊,对大宝可不能差了,差了我要你的命。
何梅英带着一肚子怨气吃完了饭.到了该给大宝洗脚的时候,她关上卫生间的门,将大宝的脚按在水里,大宝像平日那样在盆里乱扑腾,试图溅出水花跟何梅英嬉闹。何梅英可没那份兴致,也懒得伪装,她严肃地不耐烦地放开手,一副“你洗不洗”的架势,大宝只好乖乖地不再乱动。何梅英糊弄了两把,拎过来抹布,端详了大宝半天,突然道,我这儿哪儿好啊?嗯?你小姨银行的,挣得多,你姥退休金也高。我这儿哪比得上她们呐?我跟你说,这往后的日子更难着呢,说不定哪天吃不上饭了。
何梅英突然的态度变化,让大宝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大娘,是不是大伯欺负你?你很难过啊?
去去去。何梅英把大宝撵出门,插上门闩,回身坐在马桶上假装方便。何梅英想,我拉屎你们得让我自己待着吧。
自己待着的何梅英就想,这个春天咋这么倒霉呢?鸡飞蛋打,最后还留下这么一个麻烦。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么?本来钱就不够花,又多出这么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