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提出和我分手时动情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不知道吧?你就是会做一手好菜,能哄住我的嘴。女友是真的理解我,我不能再用香喷喷的菜肴去哄骗她,尽管我觉得那是发自真心的喜欢。我的前女友叫谢明珠。
我跟过的老板破产后我就开始四处寻找工作,每天从人才市场辗转到劳动力市场,他们都管我们这类人叫老号——老面孑L,老号单,城市里最游手好闲的一类人。那次我打算把号单撕碎了丢到一位人事的脸上,在我准备丢出纸团的刹那,有人拉住了我,是谢明珠。她的长发变成了利索的短发,裙装翩翩,一副知性女的模样。
她说,你干吗呢,撒这么大怨气?
我反问,你在这干吗呢?
她说单位招聘,来取些资料。
我的脸都丢到家了。我们早已分手,没半点干系,我起码还是有尊严的人。我打算离开。谢明珠拉住我,说,找个地方说话吧。
两人进了一家小饭店,谢明珠说好请我。一坐下,她就拉着我的手。我知道是她主动和我分的手。我可不是喜欢被可怜的主。我弹开她的手。她笑了笑,有点尴尬,说,混得很差吧?工作找了多久?
我懒得搭理她。菜很快上来了,摆在眼前。说实话,那手艺和我相差十万八千里,嗅觉和眼睛告诉我,这家饭店有多烂。
我掏出烟,没点燃,放在嘴边。谢明珠说,这菜做得和你的没法比。这也能叫做菜?骗人呐!她嬉笑地看着我,我可不是要勾搭你,也不是想破镜重圆。她说你开家专做家常菜的饭店吧,我嘴馋,可以常去支持你。
她的话像挠了我的痒痒,刺激了我,使我食欲大盛。我得到了启发,怎么不可以开家饭店呢?小一点,简陋一点,钱少赚一点,油煎火焖不正是我擅长的吗?我真的感激谢明珠,她陪我睡觉,为我洗衣服,还请我吃饭,可惜我们现在是过去时了。我也想摸她的手,但我止住了,顺势捋了一下她垂下的短发。
从前女友那里我得到了启示,凑了点钱,在街区开了个小饭店。我再也不用做老号了。街道还给我送来了崭新的餐椅,说是鼓励创业者。街道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于,吃点苦,赚大钱,等你发达了,咱们开大酒店,做托拉斯集团。
街道主任嘿嘿地笑着,露出漆黑的烟牙。
我的饭店生意时好时坏,100元吃到撑死的饭店能做到托拉斯集团?我知道,那是街道主任说的官话,一点不靠谱。我每天起得很早,为了节省人工,我得自己买菜、拣菜,然后按照菜谱一一配好菜。虽然累,但我觉得很享受,起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我请了一个厨工,一个就够了,是街道主任的乡下亲戚,三十岁左右的一个女子,长得倒不难看,但脸上布满色素沉积的褐斑,像蒙着一层灰纱,和她说话,就好像和画布里的画像在对话。她说她叫张全素。
张全素是个麻利的人,收拾起来像一阵风。她不爱说话,从不提起她的一切,没事做的时候她就坐在凳子上发呆,像块木头。有几次,我试探着问她和主任的关系,她都避而不答。张全素在我眼里有的只是枯坐和哑言。
平时不忙的时候,街道主任会过来和我小酌两杯。他是一个地道的酒鬼,喝起酒来犹如吞江噬海。主任黝黑的肌肤包裹着像排骨一样的身板,呼呼地喘着气,简直就是一台陈旧的机器。对付老酒鬼就只能用最辣的土烧酒,开瓶,满屋子窜着浓烈的酒香,切好的卤水牛杂,蒜泥拌黄瓜,剁椒鱼头。看着美味,老酒鬼扇动了一下鼻翼说,你不开这店真是埋汰了人才,为了一饱口福,就是阎王拿钩子钩我去都愿意。
老酒鬼也会喝醉,喝醉了就对着枯坐的张全素摇头晃脑,嘴角泛着白沫,神经质地唠唠叨叨。我也听不清,好像说,真倔,上次跑到广州,跑那么远,你追那小子,你是吃了哪门子药?真是冤孽,弄出那档子事来。
老酒鬼接着叹气,刺鼻的酒腥味席卷而来。
这个时候,我看见张全素在轻轻地抽泣,脸上挂着一点小小的、悲伤的眼泪。她站起身,好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望着主任,用颤抖的声音道,再说,我就用毒药毒死你们_家子。
主任好像被吓住了,瞪着眼睛,支支吾吾,随你去,你等也是白等。
我问主任,张全素到底是你啥人?
主任打了个饱嗝说,侄女呗!
那天,我去菜场买菜,又看见了阿源。
认识阿源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流氓。由于发育不良和缺少格斗技巧,阿源的头上留下了七个大小不等的伤疤。他捂着破脑壳,惊慌失措地奔跑在巷子里。他没有哭爹喊娘,虽然害怕,却敏捷地穿行在风里。他发着抖,躲在我家宅院的木门后。我望着阿源,他吐了口浓痰说,滚,滚远点,小崽子。
我一眼就认出了阿源。他靠在一辆黑色的小车上,像是在等人。那个头太有个性了,现在叫酷。七道疤痕不均匀地分布在脑壳上,如一个年久失修的破瓢。我打算快速从他眼前穿过,却被他一把拽住,说,这不是小崽子吗?真的是小崽子呵!
我尴尬地向阿源笑了笑算是回应。我都记不得有多久未在大街上遇见过熟人了。所谓的小学同学,工厂同事,曾经的街坊四邻,因为是偶遇,所以大都没有戒备之心,相互夸赞,把牛皮吹到天上,然后拍拍屁股永不相见。
他加重了语气,是小崽子吗?我是阿源,小崽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说认得呵,多年不见你都发福了。
发个屁啊,呸呸,是要发,不发怎么好?
他又问,上哪去呢,赶这么急?
我说我去买菜,张罗了一家小饭店,为店里准备的。
阿源说,混得不错啵,都做老板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我问阿源在哪儿发财,他嘿嘿一笑说,来熟人这里送个货。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送货是啥意思,贩毒,放高利贷,或者是其他更罪恶的东西?不便多问,我打算赶回去。我说空了来我饭店聚聚。我说的是客套话。阿源说,狗日的,你别骗我,你饭店收野味吗?猴子、果子狸、孔雀、獐子、熊掌他报出一大堆动物的名字,全是要查处的禁味。
我说,你送货就送这些?
阿源说,嗯,还不止,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提供。我啥都搞。总要混饭吃啵。他甩过来一张名片:风华贸易公司,总经理赵阿源。
这流氓都做上总经理了,我是有点纳闷。总经理还亲自送货?你有胆去进他的山货吗?我没胆。
我只顾踩着车往回赶,风呼啦啦地划过耳际。忽然一阵更大的风涌来,像卷来的巨浪,是阿源开着车追了上来。他在车里喊,小崽子,小崽子,我车里有些货,你拿去销销,出掉货再给钱。不给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