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好的事?
小车一个急刹横在我眼前,阿源很是麻利地打开后备箱,从车厢里拖出蛇皮袋,拉出一截剥掉皮的动物尸体。他的手机械地翻动着血淋淋的肢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果他留长头发,一定会很酷,起码可以遮住他头上七个疤痕,也许会迷死很多女人。
城市留给我的记忆不及菜肴的香味那么持久,这都是私人化的东西,像我对味道的直觉,有着一种天赋。说起来,我和阿源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那时候的城市不大,像拢起来的拳头,温暖结实。城东是原住民的集结地,其中又以木匠居多。城西是大运河的入口,船民们就是随手撒下的一把种子。打架像家常便饭,吃不饱肚子,说起打架,却有着顶死牛的气力。那一次的决斗,在最有天赋的两个少年流氓间展开,东门木匠的后代钝刀,西门船民的后代阿源。
河岸边的草坡上,我们这些小崽子顶着毒日头,瞪着田鸡眼,急不可耐地等着一场打斗的开始。有胆子大的紧跟着阿源。阿源手里攥着一把小刮刀,如毒龙的牙齿。
钝刀不使刀,钝刀的武器是一把铁尺,泛着幽暗的蓝光。
两个人的目光相碰,顷刻就火光四溅。在高速的撞击中,毒龙的牙齿钩住了钝刀的手腕,钝刀的铁尺截住了阿源的臂弯。阿源用刮刀一下就扯开了钝刀的衣服,又像犁地一样,皮肉下的血汁顷刻喷涌了出来。我们这帮小崽子像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就炸开了,见血了,见血了
钝刀同样能成为最具天赋的少年流氓,当然也有他的杀招。西门流氓不要命,那东门流氓更多的是使心计。钝刀的手臂被阿源的刮刀一下钩住了,再下去就是筋骨皆废。
钝刀忽然说,你狗日的够毒的,真使杀招啊。
阿源才不搭理他,他想速战速决,手上加了点劲,说,妈的,给老子跪下,喊爷爷。
钝刀顶不住了,双膝扑通跪下,但嘴里依然不停地说,阿源,有个事情得告诉你。
阿源说,屁话,先喊爷爷,不然我挑断你的手筋。
钝刀连喊三声爷爷。阿源说,对着那帮小崽子也喊三声。
钝刀又对着我们连喊了三声爷爷。
我们以为战局已定,都站起来喊,逼养的,真是废物,下次拿把粪锤,打个鸟啊。
阿源有点得意,说,你有啥要告诉爷爷的,快说。
钝刀实在是顶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喊,你妹妹昨晚被人睡啦!
这是一场诡计,也是一场毒计。就在阿源思考的片刻,钝刀另一只手里的铁尺像一条毒蛇从衣袖里翻上了阿源的面门。铁尺是竖着斩下的,不开刃的钢口一下击打在阿源的脸上,阿源一声惊呼,倒地不起。
少年的血,在那个午后一度让我们惊恐、流泪、迷醉,我们像群野狗,贴着草皮,嗅着发甜的血腥味,双目放出精光。虽然是败军之将,但这场打斗却让阿源声名鹊起。
那一天我看见阿源的一刻仿佛又嗅到了那股血腥味,阿源的突然出现充满了神秘感,像变魔术,这个曾经的流氓摇身一变成了生意人,那个亡命之徒居然成了赵总。这世界够疯狂的。
我有个表哥叫王成军,据我所知没有固定的职业,但也不愁吃喝,孩子上的还是一流的大学。我问表哥,家庭负担重吗?表哥说,咋不重,人到中年越发感到生活的担子了。那表哥都做啥营生呢?表哥哈哈大笑着说,自己找饭吃啵,前几天工商局还找我谈话。好几个公司的法人都挂着我的名字,都是破产企业,需要整合的,朋友做资产收购,这里面噱头大来着,他们都是潜艇部队,这面子上的活需要有人抵挡着。
我说,那你不是风险很大?
表哥说,你不懂,这里面学问大了。你买菜能讨价还价,这做资产的也一样,有能耐的人能把一颗大白菜变成人参,变成金镶玉。要有胆,但不能做过火,懂啵?
我说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对不?
表哥说,差不多。
差不多个屁,表嫂在一旁横眉怒目起来,都是些流氓,把国家资产侵吞为已有,你的名字就这么值钱?我看你没啥本事,光会吹嘘,整天忽悠人。
我想我的血液里要是有一点流氓的血性就好了,可以威慑,可以打不死,可以摧不毁,再退一步,可以去骗。我失去了女友,却有了饭店。我很满足地看着香喷喷的菜肴,就像看着我的前女友谢明珠。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谢明珠又回来找我了。谢明珠一进来就紧紧抱着我,惊得张全素差点把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
上一次,张全素也是这么紧紧地抱着一个男子,那个小她好几岁的男子一直喊她姐姐,她像弱不禁风的树,在他的呼喊声中摇摇欲坠。当时,她在广州火车站天桥下的厕所前排队,她讨厌城市,连撒个尿都狼狈不堪。
在老家他们就是青梅竹马,天底下有多少两小无猜的能结合在一起?男人是风筝,她是准备等他的。后来有传言,说他在南国的一个火车站做票贩子,狠心起来连老乡也宰。她追着他们问,你们真的看见他了?他说啥时候回家?他们都觉得她有病,这样的男人也能看得上。他们说他做过传销,现在做票贩子,是个良心黑到分不出其他色的人。
她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喜欢的人的坏话,她还特别倔,买了一张火车票,风尘仆仆地南下寻人。她就像个极有情趣的古代隐士,为着心存的某一个念头,轻舟而上,千里万里。
城市太大了,很多人在南国的广场得了城市恐惧症——紧张、徘徊、尿频。她一头扎进了南国的广场,一连寻了两天。正当她失望的时候,后面有人拍她肩膀。她终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那个游荡在火车站的票贩子像条鱼从人流中拱了出来。张全素当时就扑了上去,用嘴咬,用牙撕,,眼泪、鼻涕、唾液流满了一脸,她咬一口,就觉得解一口气。
他没有款待她,直接带到宿居的大棚,抱上脏兮兮的床。他没给她一点多余的思考,迫不及待地脱光她的衣服。她还没准备好,就被他生硬地闯入。如果在老家,在长满了玉米地的平原上,一簇簇樱红色的玉米穗子在风中摇曳,像极了女子的发丝,轻柔、绵长,她就是那饱满的玉米,是准备等着他来收割的。
现在啥也不是。他就是个脏兮兮的票贩子。她记得问他,你打算做多久的票贩子?男子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的声音,像鸟的发声。然后又嘿嘿地笑,不答话。这难道就是他在南国广场练就的本事?她有点纳闷。
再后来,他出去给她买了瓶饮料,她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头,开盖喝了,然后就不省人事。
后来,警察告诉她,她被人装在船上要偷运出海,一个跨国的人贩子集团在海上被边防警察截住了,张全素才被解救出来。所以她恨透了那个男人。她的事情成为老家人们闲暇时的谈资,说你都是差一点混到出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