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席地而坐,静静听老太太诉说。有人搬来一把椅子,老太太坐下继续说:“写进县史的那场黄河水灾你们都知道吧,漫天的河水真像从天上来的一样,上面发出警报开始着手迁民计划,但故土难离啊!
“所以全县百姓都自发去岸堤跟着部队抗洪,部队也是玩了命,延绵十多公里的岸堤一天就加高加固了三四米,到了吃饭时间,那帮舟桥兵用黄河水涮涮手,摸起几个馒头捏成蛋就往嘴里塞。尤其是到了晚饭时间,不少小伙子吃着吃着,一头栽到泥巴地里就睡着了。当时我负责医护,沿着岸堤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因为都是同样的衣服,又是同样的玩命。
“两天后,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有几个战友,一个中暑的,一个吃了脏东西拉肚子的,他是腰疼,腰里缠得鼓鼓的用来护腰。打发完战友后,结果他变戏法般在腰里提出两条大鲤鱼塞给我,说是正宗纯野生黄河鲤鱼!国宴上都吃这种鱼!很难得的!说完还是不等我回话,跑远了。
“原来他是装病,只为过来送鱼给我,现在两条鱼不算啥,在当时计划经济年代,两条鱼都能当大礼送贵人了!”老太太咂咂嘴,好像在回想当年的味道,“我把鱼带回家养着,等他来时炖了。别说,那个味道我这辈子再也没吃过。”
“后来呢?”王英问道。
“就在吃鱼的那天,我怀上了你。”老太太轻轻地说。
全场都听傻了。
王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妈,你说的是我爸?”老太太接着说:“嗯,他知道我怀孕后很高兴,说年底就退伍娶我。娘去世后我也没了亲人,除了他就是肚子里的这个至亲,所以我也很甜蜜地等待着。谁知,那年黄河性子太烈,夏天洪灾,冬天又来了场凌灾,大量冰块堵塞河道开始引起河水泛滥,我嘱咐他注意安全,他答应着去了,直到一个月后退伍那天我也没见到他。
“我心想他可能是回家有事要处理,处理完就回来娶我,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来,我又想是不是他家不让他娶我?肚子越来越大了,我心慌了,于是我腆着肚子去了部队,部队问我是他什么人,我说是他未婚妻,然后团长和政委亲自出面接待了我。’问明白我身份后他们递给我一本档案,说他下水通淤时被湍急的冰棱子刺透身体,不幸牺牲,现部队已经将他定为抗灾烈士,请我节哀,我当场就晕了。醒来之后,一个战士找到我,说是他生前最好的战友,他一直想跟我解释件事,那次其实是他们连队正好要夜训盲架,并不是他专门为我架桥的,但出于虚荣心,他一直没好意思告诉我。但他却做到了一件事,就是还给我一座桥。
“他生前一直请求父母出资建座黄河大桥,为此没少挨父母的骂。牺牲之后,他的父母来队办理后事时,顺便问了一下建座跨河大桥需要多少钱,巨额的成本令老人说不出话,临走前他们看到部队正在训练架设浮桥,跟团长说了一句以后还会麻烦部队的。团长说老人是烈士家属,只要部队能做的,决无二话。两个月过去了,老人雇了车队拉着浮桥段又来了队里,说麻烦部队帮他们建座浮桥,工钱他们给,就当圆儿子这个梦了。团长看着短短两月内苍老得不成样的老人,当场表示这座浮桥部队买了,以他们的名义来建这座桥。老人摆摆手说家里就他这个儿子,儿子没了,钱对他们来讲也就没意义了。
“这座桥,就是他,现在应该这么说,就是你爸爸留下的。”老太太看着王英说,“你不是一直问你爸爸是谁吗?当时政委找我谈过,因为把你爸爸评为了烈士,所以请求我不要说出我俩交往的事,因为在部队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事情。后来又赶上文化大革命,我更不敢说了,怕被扣上腐蚀部队的帽子。慢慢年龄大了,你也成家立业了,就不愿再提他了。”
“那我爷爷奶奶呢?”王英急切地问。“我托部队打听过,就在你爷爷来队建桥的前两天,你奶奶就去世了,你爷爷散尽所有家财后出了家,至于在哪里落发为僧,我也不知道。”老太太仿佛用尽浑身力气讲述完大半辈子的故事后,转身颤巍巍地离开了。
“爹!”王英失控地跪在烈士陵园里,失声痛哭。
下午的常委会上,全员一致通过建黄河大桥的决议。但黄南县属.于极度贫困地带,建这么座桥会透支全县财政,导致财政瘫痪。
王英连夜赶到市里,坐在市长办公室说什么也不走,嘴里就两句话:“这次我就是来要东西的,我要给全黄南县的百姓要座桥!当年我爹当战士用命给县里要来一座浮桥,我现在当县长,若是为百姓要不来一座正儿八经的桥的话,我愧当父母官!我愧当他的儿子!”市长听完他的故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办公室,王英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夜,次日上午,市长告诉他:“你回去吧,让县财政准备接款。”
一年后,一座宏伟的黄河大桥横跨黄河凌空铺就,桥名就简单二字:舟桥。竣工通车那天,全县百姓放着鞭炮笑了,县长王英却搂着妈妈,看着桥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