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家里有一头黑白花的小母牛,那头牛可爱得很,会害羞,像十八岁的艾妮。
早晨,艾妮的父亲往牛的槽里放干草,牛的眼睛亮亮的,脖子往后一扭,愣怔几秒,再顺顺溜溜直过头来,再使劲一扭,还是愣怔几秒,如此反复若干次,就是不吃槽里的干草。艾妮从牛的眼睛里读出了害羞的味道。待父亲走后,牛才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草来,吃得津津有味。艾妮看牛,牛感觉到艾妮看它,就抬起头来,也看艾妮一眼,继而,又重复起扭脖子的动作。脑袋往后一甩,挺住,又一甩,再挺住。艾妮吃吃地笑,就赶忙走开。牛看到艾妮走远了,才又吃起草。艾妮喜欢牛,就像喜欢自己。
乔俊又来了。乔俊来了,阳光就愈发得暖了。
乔俊究竟是找自己呢?还是找父亲?艾妮想着想着脸就热热的。她不给乔俊倒茶,家里没有茶具,他们父女也没有喝茶的习惯。她也不给乔俊递烟,父亲不抽烟,家里自然连个烟灰缸都没有。再说,乔俊只抽自己带着的那种叫做五朵金花牌子的香烟。那样贵的烟,艾妮家买不起。艾妮跟父亲只静静地听乔俊说话就是了。对于乔俊的演说,父亲听得津津有味,艾妮却听得一阵阵身子发软。乔俊是艾妮的一个梦,也是艾妮家那个有些破旧肮脏的小屋的一道风景。
“我家还要在庭院里盖三间房呢。这三间房啊,就盖在院子里,院子的前面,我要建一个花园,种上果树,种上花花草草。”乔俊说着话,一边将烟灰弾在炕沿下。艾妮家里的地面都没有铺上水泥,扫地的时候,家里总是土气冲天,像是下了一场烟尘雨。家里也确实有耗子。艾妮家里只有一样摆设,就是一个不装东西的红色柜子。为什么不装衣服呢?因为柜子里经常有贵客———耗子光顾。曾经很小的时候,艾妮对柜子好奇,打开柜子了几次,每次打开,柜子里耗子屎尿的腥臊气味熏得艾妮睁不开眼睛。
有天艾妮跟父亲吃饭,吃着吃着,艾妮发现饭桌旁的米袋子里有动静。艾妮静静地观察着。
“擦擦擦,擦擦擦”袋子里发出很细微的声音。
艾妮猛地左手抓紧袋口,右手摸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然后两只手使劲摁住。这样,艾妮连掐带捂折腾了足足三分钟,袋子里没有动静了,艾妮才松开手,打开袋子,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正抽动着身子,奄奄一息。这时候,父亲对艾妮说:“你胆咋就那么肥呢?你不怕耗子咬你啊?”艾妮笑笑,不说话,心里却说,只顾着跟耗子斗了,怎么会想那么多呢?
乔俊又来了,这次艾妮一个人在家。乔俊看着艾妮笑,看着艾妮写的诗稿笑。诗稿上涂抹着艾妮刚刚写的句子:“考学难/难于上青天?披星及戴月/考学太茫然”
乔俊不说话。艾妮也不说话,心里却像藏了很多的鼓,咚咚咚响个不停。艾妮低下头去,离乔俊远一点,怕他听见那鼓声。
乔俊就讪讪地笑,讪讪地走了。
乔俊走了,艾妮就失落,失落的艾妮就又在白纸上涂抹:“风来了/云不说话/风走了/云就落雨了”
涂抹完了,艾妮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不满意,就又改,又涂。脑海里想的却是自家害羞的小母牛拉车的样子。
那小母牛拉车的时候,劲真大。不管车上载重多少,也不管路多么难走,小母牛总是梗着脖子,走的步履铿锵,一路稳健。艾妮想着,要是家里真没有了这头小母牛,家还是家么?
乔俊来得更勤了。现在乔俊不再说他盖什么样的房子了,现在他给艾妮家规划今后的生活。乔俊告诉艾妮的父亲,他们家的房子该怎么装修,家里又该添置那些家具,该找谁买等等。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终究还是出事了。
乔俊终于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抱了艾妮,艾妮家害羞的小母牛也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丢了。
害羞的小母牛丢了之后,乔俊似乎也丢了,再也没到艾妮家来过。一个月后,艾妮的父亲从公安局回来了,他脸上带着微笑,从兜里拿出公安局追回的卖牛的一千三百元赃款,还煞有介事地说:“妮,你猜我在公安局看到了谁?”
艾妮不响,父亲就又接着说:“我看到了乔俊啊,他带着手铐跟脚镣呢。我问他,你咋在这呢?他不理我。”
艾妮想哭,却没了眼泪,父亲不知道,艾妮怀孕了,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