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李阳光的背上咯咯笑。
四
斧子在木堆里藏着呢。女人看着李阳光，那眼色，是一个女人在安排自己男人做事。而她的男人是刚刚从鸡鸣镇大街上找回来的。男人已经离开她一年了。而现在，女人又把她的男人找回来了，她要和自己男人好好吃顿饭。而她的厨房里已经包好了一锅水饺等在那里。
我家李阳光，就用这把斧子呢。女人坐在院子里，看李阳光劈木桦。已经有一年多，没听到我家李阳光劈木桦的声音了。唉，我家李阳光，一出车回来，就抡起这把斧子，我的院子里便唱歌一样响起木墩劈裂的声音。那些木袢就像他的宝贝一样，一块块地落在院子里，像小学生写字一样认真，他不打麻将，不上舞厅，闲了就是一种活。所以呀，那几年，我家的院子里，木桦总是码成山一样。而那把斧子，也换过几只把了。这把柳木把，是二年前，用一瓶特酿在一个老师傅那里换来的。上面的两块护手，是他自己做的呢。
跟我到厨房里来吧。女人又在安排她的男人做事情。
木桦子很快在灶下烧起来了。李阳光看到了齐刷刷排列在案板上的一群白天鹅。那些天鹅的样子真是可爱呀，它们规矩矩地卧在那里，两只翅膀环抱成一个半弯的月儿，胸脯雪一样鼓鼓着，那里面装着主人在一小时前制作的葱花羊肉。从那些精巧的由指肚捏出的一弯弯耳痕，你就能看到一双细而多艺的巧手了。你还会想到一湾清静的溪水，这些如一个娘养出的鼻眼一点不差的一群小可爱们，它们是要跳进那湾溪水里去的
李阳光的耳朵里响起了锅和水的声响。接着便是哔哔啪啪，那是一大捧木头在锅底燃烧起来了。那湾清亮亮的溪水很快跳起了舞蹈。有一汪汪的热气从那一湾溪水上面升起来了，像一片雾。那群可爱的天鹅唱着歌，从那片茫茫雾气里跳下来，跳到了那湾跳舞的溪水里，溪水里的天鹅们忽然有了生命，它们开始欢呼跳跃，吵着嚷着，拥拥挤挤的好像那里是它们的天堂了。它们像要在那片溪水里玩上一个秋天了。
那些美丽的天鹅们变成了香气诱人的水饺了。女人的手指头细细软软的，那只笊篱也有了女人的温韫。李阳光感觉那些小天鹅并不急着上岸。它们像在故意延长着时间的距离。因为女人正在说话。那些话似乎与它们有些关系。
我家李阳光很笨呢。女人又咯咯笑。我们相亲的那天，他把一桌饺子捏成了东倒西歪的傻鸭子。是我在我姥姥来检验我那未来丈夫之前，像变魔术一样，把那些丑鸭变成了美丽的小天鹅，这样他才过了考的。
一只可爱的小天鹅，给女人的筷子夹起来，夹在李阳光的嘴上。李阳光第一回到我家，也是这样的。我家李阳光就是坐在你坐的位置上，他像电视里的一个又憨又可爱的男角。我把饺子夹给他，他不敢张嘴，就像你一样。不过，你现在就是我的李阳光。我在你的背上睡了一觉。现在呢，你要张口接住它，我要看着你有滋有味的把饺子吃进去。
李阳光却在想柳毛沟的那个韩小翠。那也是一群白天鹅一样的饺子。是那个韩小翠在他呼呼熟睡时不出声响地包好的。李阳光没有劈木头。李阳光和韩小翠浑身湿漉漉的，凉凉的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他们不顾多想什么，湿衣服全脱光了。那些衣服架在在火堆旁烘烤的时候，也是李阳光熟睡的时候。李阳光醒过来的时候，肚子里咕咕噜噜响。一股香气从厨房里钻进他的鼻洞，钻进他的肠胃。
也叫韩小翠的女人在打开一瓶酒。两只酒杯摆在了桌子上。酒倒在杯子里有种音乐的旋律。还有种叫人兴奋的清甜。女人说，我家李阳光从来不拒绝一杯美酒。除了他出车。女人一面说，杯子递了过来，还有一汪亮亮的眼光，电一样闪在李阳光的脸上。李阳光忙躲过女人的眼光，把?平庸?础Ｅ?丝┛┬ΑＥ?嗽谛λ?亩闵痢＠钛艄獗惆蜒厶?鹄矗??说难塾稚恋缫谎??戳恕Ｕ庖换乩钛艄庹娓?绲搅耍?土送罚?骋埠炝恕Ｅ?说男Ω?炝恕Ｅ?诵?涣耍?炙担?壹业睦钛艄饣褂幸桓龊茫?褪侵蛔晡业谋晃选Ｎ夷兀?灰?晃牙锩挥辛死钛艄猓?兔环ㄋ??
李阳光小心地抿一口酒。看一眼女人。女人的眼里像涌上一汪泪。李阳光说，妹你醉了。
五
张乡长从柳毛沟打来电话时，女人在讲故事，女人讲的是她遇到的另一个李阳光。
鸡鸣镇的太阳让人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女人那时站在那棵很像柳毛沟的倒垂柳的蝴蝶树下面。女人说，在她的心里，她的李阳光并没有离开，他就在鸡鸣镇。可能正在哪条大街上和朋友说话，说他跑运输途中遇到了一个交警拦下车，罚了三百块。可能正在一个鞋匠那里修鞋。他总有一只鞋要加垫。他还可能坐在冷饮厅的那个位置上，大口大口地吞咽一杯奶油雪糕。有时候她会故意放下这种想法。可是她管不了自己的腿。她的腿不肯守在自己的院子里。于是她就有了那天的发现。
那个李阳光就坐在那棵蝴蝶树下面。女人说，当时见到他，我惊得心要跳出来了，如果当时我注意到他一脸的沮丧和愁眉不展，我就不会那么激动，也不会犯糊涂。我的李阳光脸上从来没有愁容的。我明知道他不是我的李阳光。你知道吗，我那个李阳光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可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没有永远丢掉的东西。我当时的激动和惊喜真是没办法表达的。我冲他喊了一声：李阳光——！
可他那双大眼皮连眨也没眨一下。我又喊一声。这回我把嘴凑到他的耳朵上。声音很大。他只哼了一声，那双布帘子挑起一条缝，有一缕光透过来，淡淡的，只那么一瞬，又合上了。
你是谁？
他当然不认识我。可那时我已经看到了我的李阳光了。我说我是你老婆韩小翠呀！
那个李阳光好像给我的话唤醒了。他开始打量我。眼睛在我的脸上寻找着，又在我的身上寻找着。好像他丢了一个价值亿万的珍宝。而那珍宝就藏在我身上。我知道我是弄错了。李阳光从不用这种眼神看我。可我还是在犯糊涂。
韩小翠吗？
他的眼睛里好像闪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定很像我。因为他正在我的身上寻找着。终于张大了眼睛。但那意外的惊喜中是藏了计划的。我一时还不能知道。那是一组秘码。我还不能破解。但我已经有了防备。我说，李阳光背过我呢。我又说，李阳光会劈柴，我又说，李阳光还会做菜。李阳光只钻他老婆的被窝。
这些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他说他在小学的一次赛场上背我跑了一百米得了第三名。他说结婚后家里的木墩都是他劈的。他还说那把斧子已经换了三支木把。那时我真地又在犯糊涂。我完全相信失去的李阳光又被我找回来了。我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我回家。就像昨天搂住你的脖子缠住你一样。谁知那个李阳光走了百多步便不走了。我问他为什么？他把大眼皮挑起来问我。会不会按摩？我说还用问吗，我给你按过的呀？他就说现在背酸呀，你给我按一按吧。他便把外衣脱下来了。那时我有些疑惑。这哪是李阳光的背呀。我家李阳光的背又宽又厚的，手指点在上面，就像一把锹挖在我家的园地一样，翻过来的都是沉实实的泥土，那泥土是散发着清香的。而那个李阳光啊，雪白，软绵，手指一按，像按在块面包和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