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联手死人(3)

 
活人联手死人(3)
2016-09-23 11:32:17 /故事大全

快到了?陆为民问司机。

司机说,等你看到漆黑一片的地方,那就到了。

陆为民问,你不是说外面灯火辉煌吗?

司机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摸着嘴巴上下的髭须,笑道,鬼城有两种,一种是外面灯火辉煌、里面漆黑一片,还有一种是,外面漆黑一片,里面也是漆黑一片。你要去的这个地方,外面黑,里面也黑。

陆为民觉得这个司机就像龙哥和老马一样,说话都有点怪声怪气的,他不再问了,闭上眼睛,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就是到了墓地,又能怎样?张梅兰就是变成鬼魂,又能怎样?

目的地到了。

陆为民付钱、下车。司机打声招呼,说了一句“祝你好运”,然后亮着耀眼的大灯。眨眼间,车子一溜烟不见了,只剩下远方的一个亮点。

这是一片没有灯光的住宅小区。也不是没有灯光,倒是还有,只不过稀稀落落,陆为民感觉像是来到了一个百年前的古老村庄。周边都是大片的空地,有的地方围着围墙,在星光下能看清围墙上面刷着大白粉,想必那块地方早就卖了,也是待开发的住宅区吧。

一阵风吹过来。陆为民这才想起来,还有几天就快到清明节了,北方的清明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尤其是在郸城这个荒凉的郊区,更显得有些肃杀,有些鬼气和阴气。

给张梅兰打电话,这次接了,陆为民问她,刚才连续打了好几次电话,你怎么没接电话呢?张梅兰没有回答,像是他没有讲一样,很自然地告诉他,她家是几号楼、哪个门。陆为民说,你现在做什么,接我一下好吗?这么黑,我怕走迷路。张梅兰说,黑吗?小区里不是有灯吗?陆为民说,太暗了,看不见,凑近楼下,都看不清楼牌号。张梅兰说,住宅小区都这样,又不是商业区,搞得太亮了那会影响休息的。

陆为民不再和她争执,向小区里面摸索着走。

这时龙哥的电话又来了,这一路龙哥倒是始终伴随陆为民,不断讲着他此时此刻的诗人心境,向他通报离山海关还有多远。陆为民只是“嗯啊”应付着,心思根本没在龙哥那里——龙哥一点儿都不像将要卧轨的人。

终于来到了张梅兰家的楼下,陆为民按了对讲机的号码。可能铁门所有环节都做了很好的润滑,楼栋的防盗门几乎就是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没有一点声音。陆为民进去,上了电梯,按了十八层的按键。陆为民家在十六层,当年买房子时,他想过要买十八层,觉得“八”字吉利。当时龙哥知道后告诉他,“八”是好,可是前面加了“十”,就不好了,你听听,“十八层”,好吗?陆为民没听明白,问怎么不好。龙哥来了一句“十八层地狱呀”。

到了十八层,陆为民按了门铃。他现在才醒悟过来,觉得张梅兰之所以不去车站接他,也不在小区门口甚至也不在楼栋下面,大概为的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在车站那么乱的地方见面,总是没有在家里见面的好。他猜测她肯定还穿着那件三年前的浅灰色的丝绸睡衣,旧人旧衣,更能唤醒彼此的激动心情。陆为民突然激动起来,身体鼓胀得要挣脱某种束缚,要大喊大叫着去冲锋陷阵。

陆为民猜测着,等门打开的那一刻,张梅兰肯定会激动地抱住他,他也要抱起她,就像三年前一样,他们一起隆重地倒在床上。

门开了。

陆为民惊住了。没有穿睡衣的张梅兰坐在轮椅上。

你……你……陆为民指着轮椅,吃惊得说不出话。

我不是张梅兰。

陆为民后退了两步,感觉脑袋上的头发瞬间都被大风吹走了,头皮凉森森的。在这清明节前的日子来到了“鬼城”,不会真的闹鬼吧!

我是张梅兰的妹妹。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清淡地说,我叫张桂兰。进来吧。

陆为民不进去,这太奇怪了,怎么张梅兰变成了张桂兰?眼前明明就是张梅兰嘛。这时,手机响了,陆为民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龙哥打来的,他没有接。

张桂兰说,手机?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陆为民摆手,然后看也不看,掏出手机,恶狠狠地关了。

进来吧,你不会就站在门口吧?张桂兰说。

陆为民战战兢兢走进去,他感到后脖颈有丝丝冷风吹来。

陆为民坐在张桂兰家的客厅里,看着用黑色丝绸围扎起来的张梅兰遗像,听着张桂兰讲述姐姐张梅兰的故事。

张梅兰已经在三年前的一场突发车祸中去世了。张桂兰替独身的姐姐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姐姐的一个日记本,上面记满了与一个叫“陆为民”的男人的特殊情爱。张桂兰给陆为民打电话,本是通知姐姐去世的消息,可是陆为民没有听出来,以为还是张梅兰。这样的误会经常发生,张桂兰的声音与姐姐张梅兰的声音极为相似,两个人长得也一样,外人第一眼几乎很难区分开来。

你应该早告诉我。陆为民觉得张桂兰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跟他联系。

张桂兰说,起先我也没想这样,可是……

陆为民生气地说,可是……可是你一直在这样做。

张桂兰抱歉道,我始终觉得姐姐还活着。我可能……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姐姐永远活着。只有跟你通话,才能证明姐姐还活着。每一次跟你通话,我都觉得姐姐坐在旁边……深情地看着我。

陆为民想要发怒,他想要骂人、打人,觉得被人奚落了,而且还是三年的时间。可是面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面对一个与姐姐感情似海深的妹妹,他该怎么发怒呢?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觉得三年来被这样的状况所缠绕,与一个敷在死人身上的声音通话……怎么想怎么郁闷无比。

你自己生活?陆为民努力让自己平静,看着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屋子,他在想着怎样走开。

张桂兰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小声地说了一句“还有姐姐,姐姐没死,她活着”,说着话,眼睛看向迎面桌子上的姐姐的遗像。

昨天晚上……陆为民想起昨晚微信上收到的“张梅兰”发来的“张梅兰穿睡衣的照片”。

张桂兰说,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发给你的。是姐姐三年前的照片。

陆为民感到腹部一阵翻江倒海,想要呕吐,但是努力止住了。

三年来我邀请你来郸城,还有一个目的……让你祭奠一下我姐姐,她钟情你,可你有家庭……这不公平,对不对?

我没有许诺你姐姐什么!我的情况她是知道的。陆为民一下子站起来,他觉得张桂兰今天晚上想要做什么事。因为他看见张桂兰原本哀婉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凶,闪烁着母狼一样的凶光。陆为民知道,此刻无论发生什么事,面对坐在轮椅上的一个女人,他永远都是一个理屈词穷的人。

这时,陆为民的手机又响了,现在他特别想接听,趁着接听手机,他也有机会琢磨一下,怎么才能毫发无损地走出这个门。陆为民隐约觉得外面似乎隐藏着什么阴谋。张桂兰费尽心血“隐藏”了三年,难道仅是为了让姐姐继续“活着”吗?

又是老马的电话。陆为民假装生气,说,老马呀,你要是再不说什么事,我就不理你了,你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老马似乎还是犹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原来老马父亲今天早上去世了,三天以后要火化,想要找人一起抬尸首。按照丧葬规矩,不能家里人抬尸体,必须要找外人。老马想了半天,加上陆为民,刚好凑够四个人。

老马在电话里感慨不已,说,我把手里的电话本看了一遍又一遍,发现这一辈子呀,我就只有四个朋友。只有四个能够张口帮忙做这事的好朋友,我那些个好朋友都哪里去了?老马说着,忽然伤感地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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