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架势,袁青子是知道的,知道他们是赶着来烧第一炷香的。通常的,所有的庙院都各有各的讲究,这个云台山是以娘娘庙为核心的,据说三月十八这一天是娘娘的生日,多年来沿续的是如果谁能在太阳欲升未升之际烧第一炷香,那么事业、婚姻都会得到娘娘的垂青与眷顾。所以,围绕着谁来烧第一炷香,就有了许多竞争者。通常的,谁对山上贡献大,谁捐献的钱多,谁就烧第一炷香。只是这个人是谁呢,袁青子一时想不起来。
一伙人从门前威风凛凛地过去了,剧团的好多人及一些香客也都喜气洋洋地跟着到西峰那边看热闹去了。
袁青子没有去,像他这样的人,见过的世面多了,知道仪式也无非是在这个山峰的最高处,面向娘娘下凡的西天,摆上献供,烧香磕头、念个歌功颂德的词什么的,然后给庙院捐上大把的钱。
袁青子正要往窑里返,这时彩云从另一个窑里蹦了出来,她脑后扎了一小辫,仿佛《卷席筒》中的苍娃,她与彩霞是姐妹,她走路时总喜欢一蹦一跳的,过来问,师傅,你看热闹去不?
袁青子说,不去,没看头。
彩云得了这话就要走,袁青子就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去烧第一炷香啊?
彩云眉宇间满是喜气,说,师傅,你不知道啊,高玉海啊。他可有钱哩,据说建庙的钱都是他出的,山下还有他建的别墅呢。
哦。听到这话,袁青子恍然大悟,原来,刚才中间的那个人就是高玉海。袁青子和众人昨天早晨看到的山脚下那一片别墅,就是他盖的,看来他真是有钱哪。这样说来,尚秘书长在电话中所说的那个贵人,会不会是他呢?
返回窑里,袁青子打了一盆水来,开始洗脸,他洗脸的时候,有个特点,两手不断地在脸上揉着,嘴里会发出噗噗噗声音,仿佛打机关枪似的。
正洗着,门外黑影一遮,袁青子抬眼一看,却是红霞进来了。
红霞走进窑里,却没有坐,只是搭讪着说,师傅,你没去啊。
袁青子说,有什么看头,都是些有钱人的世事,有钱使得鬼推磨哩。
红霞说,有钱人可也不都是坏人啊。
袁青子听了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有些奇怪,停住了擦脸的手,扭头看了她一眼。但这时屋子里黑乎乎的,也看不清红霞是什么表情。他就顺口问道,你和那个人熟?
不,不熟。红霞说。
袁青子用毛巾擦着脸,红霞这时不吭声,过来帮袁青子叠被子。这时窑洞外就传来了劈天震地的鞭炮声,西峰上的仪式开始了。红霞把被子叠了,见另一张床上还有几个碗没洗,就去舀水要洗。
袁青子说,不要管,我来我来。红霞说,没事,我来洗。红霞就挽胳膊抹袖子开始洗碗。一时师徒二人都没话,只有咣里咣当的洗碗声。一会儿,屋里东西收拾停当了,红霞坐在了床沿,叫了一声“师傅”,袁青子扭回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她要说什么,就抬起头望着她。
师傅。红霞又叫了一句。
袁青子不明就理,说,你有什么就说嘛。
红霞说,师傅,我,我演完这回戏就不演了。
其实这句话倒不出乎袁青子的意料,自排练以来,虽然他没仔细想过这件事,但总有一种感觉,觉得红霞身上多了贵气,与剧团的这种草根性的民间氛围格格不入了。
知道了。袁青子轻描淡写地说,一面又不由得把嘴唇咂了几咂,有几分惋惜似的。袁青子说,重新干点什么也行,演戏挣不得钱。现在在农村打个工,套个袋下个袋,一个婆姨一天也能赚一二百块哩,咱们演一天戏才能挣多少。等这场戏演完,大家就都散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师傅,你还要好好演哩,你和别人不同,你天生就是演戏的料。有人看,有人缘,大家都等着看你的戏哩。红霞说。
红霞的这话,本是实话,却引起了袁青子的伤感,他一瞬间想到了这几年的境遇,就多了几分感慨,说,戏演得好有什么用,还不都是给商人脸上贴金哪,人家掏俩钱,想让咱们怎么就怎么,还不和耍猴是一个道理呀。国家天天说重视文化哩,但只见政策,不见落实,只说空口白话,不见具体的真金白银,我算看透了,我们这种文化大概最终只是属于敲边鼓的,只能是谋生的一种手段而已。——不演了,就不演了吧,反正我也干不了多长时间了。红红火火一辈子,城里误了,乡里也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