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他爹连偷带盗,偷盗来的东西换成钱,喂肥了肚子。屯子里的人一看到他油光水滑的厚嘴唇、圆鼓鼓的肚子就撇嘴,“吃得脑满肠肥,住的连猪圈都不如。”他爹从牙缝里嘁了一声,趾高气扬地扁着嘴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那窝咋了,再过一百年就是古遗址,值点银子。”说话的人?着鸭步在心里骂道:“一场大雨就能泡囊,还百年呢。”
赵家的三个女儿都熬成了老姑娘,万般无奈嫁了瘸子、聋子、瞎子。屯里的人讥笑:“老赵家这下发了,连龙带虾都有下酒菜了。”美叶和美枝出门子那天,从娘家拿把剪子,发誓剪断回娘家的路。美花出手够狠,嫁到千里之外的岫岩。
赵二他妈从不问钱的来处,每次吃饱喝得就开始谩骂。一次他爹一酒瓶子砸过去,他妈脑袋没坏却血管迸裂。医生检查后说跟酒瓶子没关系,患者的血管都是陈旧性损伤。赵二不到十八岁就子承父业,进劳教所就如女人逛商场。屯子里的人说,赵二他妈年轻时就好吃懒做,每次挨打后,只要男人扔给她半块面包或一截麻花,她含着眼泪都能大嚼其声。赵二他爹要是摊上过日子的娘们管着,也不至于横死。
他爹偷变压器,被六千伏高压烧成了肉干。
在苞米地的遭遇后,叶紫花下眼袋肿得像猪尿脬,在秋风撒金的日子里走进赵二的家门。苞米地里的遭遇还让她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迎接她的是能把人呛一个跟头的气味,还有赵二瘫在炕上的妈。老太太可能知道叶紫花是儿子娶的媳妇,她哇啦哇啦地盯着叶紫花叫。叶紫花做梦也没想到会和这个像猪圈的家有瓜葛,土炕上的炕席已经看不出原色,瘫巴老太太的被子黑乎乎的净是嘎巴。
老太太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炕上。赵二教养那几年,大女儿美叶赌气冒烟地照顾她。美叶的男人除了能行男人之事外,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美叶的肚子却旱涝保收地填和人,一连气生了两儿两女。美叶屋里屋外老的小的再加上猪鸡鸭狗地忙乎,瘫巴妈凉一口馊一顿炕上拉尿地活着。赵二回来后,大姐再没露头影,可他妈的状况也没多少改变,赵二回家就给他妈一口吃的,不回来他妈就饿着。赵二大声叱骂她:“少吃点,这屋子比厕所还难闻,千军万马的臭气都跑咱家来了。”听了儿子的话,瘫女人连哭带笑起来,鼻涕眼泪肆虐横流
赵二还从事老本行,啥得手就干点啥,经常是昼伏夜出。白天他蒙被呼声震天,晚上就没了踪影,任凭他妈哇啦哇啦地叫。
叶紫花生赵小宝时,正是十冬腊月。孩子不足月,落炕三天还没下来奶。皮包骨婴孩细微的哭声,加上瘫巴老太太的嚎叫让叶紫花手足无措,眼泪翻山越岭地淌到脖子上。
半夜,赵二一身寒气地回来了,叶紫花惊喜地让他给做碗小米粥喝。赵二斜楞着眼刚要发火,瞥一眼女人怀里的孩子,缓口气说:“明早喝,明早我给你买大?子。”叶紫花嚅动嘴唇刚要说什么,邻居家的狗叫起来,赵二激灵一下又快速地瞄一眼炕上的女人,“要是有人找我,你咬掉舌头都说我没回来。”他拽开用破布挡着的衣柜门钻进去。
一股蚀骨的凉风和四个男人进了屋,他们用目光搜寻一圈后落到那个破烂的衣柜上,破布帘瑟瑟发抖。叶紫花惊恐地搂紧怀中的孩子,“赵二没回来,他没回来呀”她的叫声绵软凄惨。“我们是刑侦队的,赵二”为首的男人语气平和,他看到炕沿根底下堆着血糊淋拉的一沓草纸,他知道,这个女人刚生完孩子。看着炕上的老少三代,男人瞥了一眼衣柜说:“劝赵二投案吧。”奇怪的是,平时吱哇乱叫的瘫巴妈此刻一声没有,两眼?呆呆地看着衣柜,一串哈喇子从嘴角处一条线似的淌下来。“王队、王队——”窗外站着的人叫住说话的男人。“还有这么苦命的女人,爹妈要是看到这情景都得吐血”邻居家的狗带动一屯子的狗狂叫。叶紫花不但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还记住了说话男人的脸。
赵二给叶紫花做了三天小米粥,又在半夜出去,再回来时,赵小宝已经三岁。月子里,叶紫花全身长满麻麻营营黄豆粒大的包,她咔嚓咔嚓地挠。多亏娘家的两个姐姐,背着爹妈给她送来吃的用的,还轮班照顾她。叶紫花身上像蚂蚁泛蛋的疙瘩都是姐姐们用艾蒿和中药水给洗好的,可她却得了风湿性心脏病,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因此红瞎瞎地觑着。
“哎,别忘了吃救心丸。”清早,张木森一走出家门就后悔不该让女人去见赵二,再转念一想,能不让亲爹看儿子吗。
张木森大叶紫花六岁,他原来是糖厂的制糖工人。自从嫁给高大健壮的张木森,叶紫花回娘家好几趟。她骄傲地学着嫂子吊着嘴角说:“要不是糖厂倒闭,俺家张木森就能当车间主任。”在女人眼里,男人是完美的,虽然因为他不生育,前妻才和他离了婚。可叶紫花明白,男人要是没个毛病也轮不到她头上。
张木森结婚十年,老婆的肚子始终没动静,两个人的工资都捐给了医院。最后,他们到北京一家大医院检查,张木森身上制造生命的东西成活率为零。回到家,张木森喝了一瓶高粱烧,借着夜色把一生的眼泪都淌完了,他提出离婚。妻子象征性地说:“不行的话我们抱养一个。”可张木森从妻子的眼神儿里看明白了一切,哽咽着说还是自己亲生的好。
这时候,工厂也不景气,张木森拿到离婚证那天,不但从一家之主的岗位上正式下岗,也拿到一万二千块钱从制糖工的岗位上买断了。他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座生他养他的县城。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有离开才能忘掉。”
四十岁的人,没什么技术,在哪儿吃饭都困难。头一年张木森靠打短工维持一张嘴。他觉得老这样下去不行,朝不保夕的日子心里发慌。张木森看准蹬三轮这活儿,他想只要有力气,这个工作就能干到老。于是,他就从一万二千块钱中提出一千块,买辆三轮车。
与张木森一起拉活的老刘说:“干咱们这行得吃好,要不将来腿疼胃病都找上来了。我给你说个人。这女人的男人偷鸡摸狗啥都干,硬薅着头发把女人和孩子拉到这儿。可这男人不是东西,在牢里待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长。在城里不如农村好活,管怎么种地就有饭吃。好不容易离了婚,女人身体不好,靠捡破烂供孩子念书”异乡生活,张木森似乎忘了女人的滋味。听了老刘的话他心里一惊,都四十二岁了,还真得找个人焐焐脚,暖暖被。张木森的心和身体像惊蛰后的虫子,蠕动得他全身直痒痒。
张木森一见到叶紫花,心就抽疼一下:“咋这么瘦?”叶紫花从来没听过哪个男人对她说这么温暖的话,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在叶紫花的记忆里,赵二只要见到她的影,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就把她按倒炕上,满嘴的淫荡秽语让她身上长鸡皮,还连掐带咬——弄得叶紫花只要一见到赵二就全身发抖。叶紫花觉得赵二只有关进去,他们娘儿俩的日子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