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里琐碎的烦
桃花因为有了柳芳借给她的一千块钱，便顺利地请了工，这天是最后一天。她们把这一天叫“洗秧田”。洗秧田是值得庆贺的事，何况帮她插田的几个人都舍得下力，累了三天，也该好好款待他们一顿了。她打算炒一块大腊肉，再杀只大公鸡，让他们吃个满意喝个够。走到村口，郑海的儿子小俊气喘吁吁跑过来，老远就喊：“桃花阿姨，你家小宝和李政打架了，李政把他的脑袋打了个大洞，流了好多血。”
“什么？”桃花大惊失色，“小宝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星期六，我坐爸爸的车回家，小宝硬要跟我们回来，他奶奶和姑妈拉也拉不住。”
“他在哪？”
“医疗室王叔叔带他包扎去了。”
“这个冤家”
桃花惊叫一声，扔掉手中的猪草，一阵风似地往村医疗室跑。
桃花赶到医疗室的时候，小宝头上已经缠上了绷带，正坐在椅子上打点滴。桃花摸了摸孩子的头，急切地问王医生：“王医生，不要紧吧？”
“没事了，只伤了点皮肉，已经给他缝了针上了药，再打些消炎针，过几天就好了。”
“谢天谢地！”桃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斥责小宝，“你这冤家，不好好呆在姑妈家看书写作业，跑回来干吗？”
“我想妈妈”
小宝嘴巴一瘪哭起来，桃花觉得孩子受了委屈，应该安慰他才是。于是，抱住了小宝，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李政是“蛮绊精”的儿子，比小宝大三岁，小宝跟他打架哪是对手？桃花既担心儿子的伤，更怕捅了“蛮绊精”那个马蜂窝，吵起来没完没了，不把人气死也得把人烦死。男人不在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小宝打完针，就拉着他回家做饭。
桃花拉着小宝刚走到自家小院前，“蛮绊精”已风急火燎地跑到了桃花家门前，只见她双手往胯下一捞，就冲桃花骂了起来。
“老天爷，睁开眼，乡亲们，快来看，我男人带她男人打工赚钱，她却骂我偷人养汉。是我头上长癞子，还是八字带了指背煞，为么总是遭暗箭”
“蛮绊精”半白半韵，半说半唱，快慢舒缓有度，简直不是在骂人，而是在表演节目。一时间引来了几十个看热闹的人。在山里，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些擅长骂架的女人，人们把这叫做闹“乡骂”。山里生活枯燥，娱乐生活几近于零，一有女人闹“乡骂”，人们就会丢下手中的活计来观战。观战者只是兴奋地听她们骂，从来不会去劝架。即便是交战双方的男人，也会在一边调侃：看，还是你家女人肚才好，骂起人来像唱歌，多带劲！交战双方通常要对骂得两人都嗓子嘶哑，嘴角流沫，方肯休兵罢战。“蛮绊精”见有人来观战，马上来了精神，骂得更是激情四射。
“桃花，你这个不讲良心的臭嘴巴，表面装好人，背后泼脏水，你是怎么教孩子的？我在哪儿开娼了？我在哪儿偷人养野汉了？捉贼要赃，拿奸要双。你看到我和别人搞板路，还是在床上捉了光猪？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到法院告你，要你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桃花心里也有气，心想你家孩子打破我儿子的头，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先有理了。她本来想好好回敬她几句，但是又担心一回嘴，惹得她没完没了骂下去，连晚饭也做不成了。于是，向她赔起笑脸来。
“桂芝姐，你没头没脑的，要唱哪出戏阿？”
“我唱哪出戏？我唱的是穆桂英大闹天门阵。哎，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教唆孩子骂我偷人精，和野汉子睡觉？”
“茄子树不开假花，小孩子不讲假话。蛮绊精，想必你是偷人了吧。”观战阵营里，不知是谁冒出了一句，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蛮绊精又把火力对准了观众。
“老娘偷没偷人，关你们屁事，你们别喝了大河水闲事管得宽啊！把老娘惹毛了，撒开罗裙罩死你们去。”
“撒啊，罗裙底下死，做鬼也风流。”又有人补了一句。
“哈哈哈”
“蛮绊精”不再跟众人纠缠，一步跨上前去，把小宝拉了出来，瞪圆双眼问：“你为什么要骂我偷人精，和野汉子睡觉？”
“我”小宝惊惶地后退一步，见桃花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便鼓起勇气轻声道，“李政讲我爸爸和妈妈在床上打架，妈妈打输了，爸爸压着妈妈乱咬，我就骂他”
“够了。”“蛮绊精”粗暴地打断了孩子的话，又怒目圆睁，对准桃花开火，“是不是你这猪婆娘告诉他的？”
“不，不是妈妈。”小宝勇敢地护住了母亲，“是李姨你自己说的，你讲李伯伯不寄钱回来，你就偷人养汉”
石灰箩躲在人群中看了好一会，怕“蛮绊精”急不择辞抖出他们的事来，便走了上去拉住了’蛮绊精“。
“算了，‘蛮绊精’。小宝骂你偷人精，小政骂小宝爸爸妈妈打架，还砸破了他的头，两下扯平，你还占了便宜呢。”
“我占了便宜？滚一边去！”“蛮绊精”用力一推，把石灰箩推了个趔趄，又对着众人大喊大叫，“乡亲们，你们给我作证啊，我张桂芝到底在哪偷人了、养汉了？”
“哈哈，—要是我们能作证，还叫偷人吗？”不知谁又大声叫了起来，又引起众人一阵大笑。
桃花怕耽误了做饭，插秧的人回来没有饭吃，不想再跟她纠缠，拉着小宝打算回屋去，可才迈了一步，蛮绊精张开双臂把她拦住了。
“想脚板擦油，没那么便宜！”
“你还想干什么？姐姐，我输了，我怕你服你还不行吗？”
“你必须当众说一声，我偷人了没有？不给我恢复名誉，害得大李跟我离婚了，我要你赔老公！”
“好，好，我讲。”桃花也生气了，面对乡亲们大声说道，“父老乡亲听好了，张桂芝没有偷人，没有养汉，不是偷人精。我没有讲过她偷人，也没有工夫去管这种破事。”
“什么？你说我的事是破事？我不想活了，我要跟你拼命！”
“蛮绊精”涨红了脸，埋头对着桃花当胸撞来。桃花身手灵活，一侧身子躲了过去，“蛮绊精”一时收不住脚步，一个子趔趄扑倒在地跌了个嘴啃泥。观战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笑声，孩子们拍着手掌高叫起来。
“高山跌好汉，平地滚灾牛。滚死灾牛吃牛肉”
“不得好死的恶女人啊，我杀了你的爷娘，还是抱你的仔女下了塘，你要这样败坏我的名誉？人活脸皮树活根。我不想活了，我要在你家上吊抹颈喝闹药；埋到你的堂屋里”
“蛮绊精”坐在地上撒着泼，把鞋子也蹬掉了。桃花又要进屋去，“蛮绊精”突然发疯似地翻身爬起来，抢先冲进了堂屋，奔到神龛前，抱起香炉冲到门口。
“你不让我好死，我不让你好活！你损害我的名誉，要我没脸见人；我砸了你家的香炉，要你家断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