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山路上盘桓,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就好像一群群朝她奔过来的仙女,唤醒了她内心里最温馨的记忆。在乡下,她和她的男人除了种地,还养蜂。最初嫁到月亮山的时候,张灵芝有些害怕蜜蜂,那些蜜蜂成天在她身边飞来飞去,有时候甚至堵塞了道路。张灵芝怕蜜蜂把她蜇了,就大声喊徐森林,让他把蜜蜂赶开。男人就笑着说,它们和你闹着玩哩,不会蜇你的。渐渐地,张灵芝喜欢上了蜜蜂,成了出色的养蜂人,养蜂技术远远超过了徐森林。
正是通过养蜂,她深深地爱上了鲜花和蜜蜂。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就是鲜花和蜜蜂了。那些盛开在山野中的鲜花就是写在大地上的史诗,而蜜蜂则是真正的花姑娘,花姑娘们采花粉时发出的嗡嗡声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旋律。当然,更快乐的,是每年收获蜂蜜的时候。每年他们都要法后,管理处负责人让他们拿出户口本和身份证,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青石一样乌青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皱褶。张灵芝便给他解释,说他们的身份证丢了,户口还在月亮山。
“那不行。”乌青的青石说, “户口在乡下不能办,这里只对城里人。”
“可是我的婆婆就埋在这里呀。”
乌青的青石不理解张灵芝的意思,一对三角眼中伸出了粗壮的疑惑: “你的婆婆埋在这里?”
两口子只好继续给他解释,说这些事情都是儿子徐宏波打理的,具体情况他们也不知道,但他们的婆婆就是埋在这里。管理员终于明白了: “当时是你儿子来求情,又说通了我们的领导,才临时答应的。你儿子保证说会尽快补办手续。既然你们来了,就连同你婆婆的手续一起办吧。”收获几十斤蜂蜜,除了自己食用,一部分出售,一 吧。部分送人。于是,乡亲们就给她送上了一个最美丽的绰号:采花娘。
如果说鲜花是大地的诗行,那蜜蜂就是流动的华章了。在张灵芝的影响下,儿子徐宏波从小就爱上了蜜蜂。徐宏波刚会走路,她就带着他穿行于那些嗡嗡飞着的蜜蜂之中,小小的徐洪波好像走进了快乐的天堂,笑着、跳着。看着快乐的儿子和那些快乐飞舞着的蜜蜂,张灵芝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一刻,那些温馨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全部复活了,她恨不得立刻赶回月亮山重操旧业,养一群蜂,天天和蜜蜂、鲜花待在一起。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月亮山的房子已经变卖,土地已经转包,月亮山和她再无任何关系。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堆数字的包围中苟延残喘。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公墓管理处。车一停下,张灵芝脑海中的美好回忆立刻化为泡影,她只得回到现实之中。
位于城西的公墓他们自然非常熟悉,因为婆婆就埋在这个地方。管理处的负责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长得瘦高瘦高的,就像栽在她面前的一根电线杆。一看他那张脸,张灵芝就发现那也是一堆数字,机械、麻木、冷漠,和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医生、护士、银行职员没有任何区别。说了他们的想张灵芝看了看徐森林。徐森林叹了口气: “走”
回到家,徐森林一头歪倒在沙发上,跑了一上午,他也有点儿累了。张灵芝却像注射了兴奋剂,因为现在她终于有事可做了。一边做饭,她一边跟徐森林商量户口迁移和补办身份证的事。 “吃完饭我们就去派出所。”
“嗯。”徐森林的回答有气无力。
来到派出所办证大厅,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女民警,三十来岁,很漂亮,也很热情。听了他们的情况,她向他们介绍了办理户口迁移的程序,又叫来负责补办身份证的民警给他们照了相,办理了相关手续,告诉他们三个月之后就可以来取了。
第二天,他们按照女民警交代的程序,先在小区里开出准迁证,又赶回老家的镇上,找派出所民警办迁移。派出所民警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同志,也非常热情,他一边给他们办手续一边问他们在城里过得习不习惯。徐森林看了一眼张灵芝,没说话。张灵芝也不好对民警实话实说,勉强笑了笑,说还习惯。民警就夸他们的儿子有出息.说现在只要孩子们出息,一家家都搬到山外去了,山里的人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