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求求你,我要死了!”挺进戏谑地对莫名其妙的大鹏重复着这句话,这句话让挺进的胸膛找到窄窄的一条通路。
“我要闷死啦!我要憋死啦!我要苦死啦!”他张开手臂,对着海湾的风,呼喊。
鱼头笑了:“炸柳条鱼吃?我爸有啤酒!”
大鹏恍然大悟地点头,对鱼头说:“这是恋爱,挺进肯定在恋爱!”
“你懂个屁!”挺进吼大鹏,“爱?还是恨?”
鱼线一个劲往下扎,绷紧,从来没有看到过护城河里有这么多的小鲤鱼,银色鳞片反射着阳光,排队来咬钩。鱼被赤裸裸地从河水里拖出来,像奸夫淫妇被光光地从被窝里拉起来。鱼头高兴地喔哟着,大鹏的手狂舞,和手里滑溜的小鱼跳探戈。挺进想念一个比他年长的女人,想得呕心沥血,只要能再次面对面和她喝一盏茶,嗅一嗅她如兰的口气,死也甘心。
爸爸就要回来了,挺进心里却没有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他更希望看见马雄军马营长带着队伍出现在面前。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马营长的军服,挎着马营长的手枪,雄赳赳走在一大群人头前。挺进在梦里的行军中很快活,还让身后的人一起大唱军歌:“好钢要经烈火烧,响鼓还需重锤敲……”前面来了迎接的人,朱丽像一朵金色的向日葵,绽开阳光般明艳的笑容向他扑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她的丰润的嘴唇就封住了挺进薄薄的干裂的细唇,那股幽兰般的口气在梦里让挺进达到了幸福的顶点。
醒来,挺进发现自己高高挺立,短裤破了。
冷酷现实是,爸爸还没有回来朱丽却失踪了。
挺进送走大鹏和鱼头,回家嚼了点冷饭,妈妈住进了军区医院,每天只许在傍晚去探望。挺进在幽暗的室内,嗅着潮气,听见春天绿叶里群鸟啁啾,他必须行动!“行动”这两个字使他兴奋,让他觉得心里的绿叶也拼命长出来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脚不沾地冲出了房门。
草丛还是湿的,年代古旧的石板路打滑。挺进小心翼翼看着路,也用眼角观察四方,早中午时分,营地的家属正准备午餐,家家烟囱冒细烟,平时骨碌碌转的眼睛现在都瞪着锅灶。挺进慢慢走近马营长家,马家悄无人声,房门上挂着把巴掌大的旧锁。
挺进慢慢走进屋子和树木之间的阴影,马家的屋子和挺进家一样,背后都直接利用了炮台的石墙,所以也有炮台经年累月的潮湿从石墙沁到屋里去。挺进扇动鼻翼,分辨着潮气里朱丽留下的气息,可任他浮想联翩,却只有一股浓烈的霉味儿。挺进抬头看侧墙上四方的通气窗,里面是马家的厨房,他突然又有了新奇的冲动,为啥不当一回贼?刹那间,挺进的心像蒸馒头的热雾,抖动得发烫。他钻进树丛,把能找到的石块都叠在墙根下,他像一只金鸡独立的水鸟站立上去,轻而易举地拨开了关不严的气窗,头冲里钻了进去,一个软翻,落在地上。
厨房没有饭菜的气味,所有锅碗瓢盆都干干的,女主人离开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挺进心一抖,好一阵难受,这难受以前没尝过,仿佛身体里好好长着的什么东西掉了,他愣愣地扶着灶台站了一刻,迈腿进了房间。
上次来吃晚饭,他什么也没看,只看了朱丽。现在这空间里没有朱丽,就显得十分空荡和平庸。挺进坐过的饭桌,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红漆方桌,用来隔开饭桌和一张床的灰色布幔现在收拢在墙边,桌子和床其实挨得很近。床上放两只白枕头,叠着草绿色的军被,唯一和挺进家不同的是,朱丽选了白底黄色细花的床单。
挺进没见过如此女性化的床单,他远远望着不敢近前,忽地嗅到一丝极轻极微的香气,他狐疑地扬起鼻子,想弄清楚这让他晕眩的气味从哪里来。他终于把脸俯到枕头上、床单上,那里散发出清洁的药皂的气息。挺进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丝不可企及的香味,慢慢挪动他的脚步,当确实的香气浓郁起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衣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