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从项小乐进了精神病院,老项老婆的身体就垮了,老项在家服侍她,已经把书报亭子转让出去了。
寇明理特意买了一个水果篮来到了项家。一开门,老项系着个油腻的花围裙站在那儿,样子显得很滑稽。但寇明理却笑不出来,因为仅仅才过去一个多月,老项的头发全都白了,身体也佝偻起来了,就像是一只风干的大虾。老项的老伴躺在床上,脖子上围着毛巾,口水不由自主地顺着嘴角往外流。这个场景让寇明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简单地问候了几句,就把水果篮放在了床头柜上,又从身上掏出一千块钱来压在下面。老项激动得不停地向他鞠躬,他的老伴也咿咿呀呀努力想表达出谢意来。寇明理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项家,一路上心绪难平,突然又想到闵晓芸的父亲给他送锦旗时要下跪的样子来,自己凭什么让这些穷苦而善良的人感恩戴德呢?他们遭受的打击当真就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吗?当某种带有赎罪意味的行为被人当成义举时,寇明理的心中其实是苦不堪言的。
这段时间,他的胃病又犯了,胃里就像是被一团文火慢慢炙烤着,去医院做了个胃镜,又查出了新的溃疡。舒兰兰赶紧陪他去看一位老中医,老中医搭了他的脉,又看了他的舌苔,然后说: “毛病不轻啊,你是当领导的吧,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舒兰兰在一旁说: “他早就戒酒啦。”
老中医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说:“这么看来你现在这胃的毛病是脾伤所致,脾气郁积,气积则胃呆啊。”
舒兰兰又抢着说: “那他的脾咋就被伤着了呢?”
老中医说: “古人云‘苦思难释则伤脾’嘛,一定要想开点,仕途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呀!”
寇明理回到家里后,突然对舒兰兰说: “老婆,我要是有啥情况,你可得挺住啊!”
舒兰兰一惊,说: “你胡说个啥?”
“兰兰,我就觉得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
“明理啊,医生说胃病和情绪很有关系,你整天想些啥呢?不会还是在想小闵和小项的事吧?”舒兰兰的目光警觉起来。
“唉,他们毕竟是刚升起的太阳啊,那光亮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明理啊,你咋就像项小乐那样钻起了牛角尖呢?”
“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怄。”寇明理胃里泛起酸水,接连着暖起气来。
“你可不能怄坏身子,我们娘俩还都指靠你呢。”
“你说我这胃咋就那么不争气呢?恐怕是好不了了……”
“你就是思想负担太重了,明理啊,只要你觉得能轻松起来,从现在起,你想说啥说啥,想做啥做啥,大不了不做这个烦心的官了!”舒兰兰说着,就泪光闪闪了。
几天后,阮思春来到寇明理办公室,告诉他项小乐就要出院了。寇明理脱口说了一句:“好啊,小乐子总算能重见阳光了。”
“他倒是重见阳光了,我们可能都要被赶进黑巷子喽,那件事恐怕终究是包不住了呀!”阮思春忧心忡忡。
“唉,我已经想开了,是祸躲不过,倒不如主动把那盖头掀起来……”寇明理的脸上露出令人感到陌生的表情。
阮思春吃惊地看着他。
说来真怪,在精神病院待了两个月后,项小乐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尽管闵晓芸还是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但她的眼睛里的寒光已经收敛了许多。更多的时候,两人就像平常那样交流着。
张医生对这样的治疗效果也感到比较满意,但他却不知道项小乐根本就没吃他开的药。每次吃药的时候,他就像电影《追捕》里的杜丘一样做做样子。
在薛燕的帮助下,张医生终于同意对项小乐进行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测试。测试题目是第一次测试时的后两个问题。张医生问:你认为我们这样的医院和其他医院在硬件上有什么区别?项小乐答道,别的医院有太平间,这儿没有。张医生又问:你觉得在这儿和在外面最大的差别是什么?项小乐回答,在这儿身体很不自由,但说话却特别自由,而外面正好相反。张医生突然站起来,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小项同志,恭喜你完全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