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哗啦啦哗啦啦的苞谷秆相互撞击的声音和苞谷秆被折断的咔咔声。哥紧挨着我,吓得发抖,我的心也怦怦跳个不停。
我小声说,哥,我俩再挨近一点儿吧。哥僵在原地,死活不肯上前。做弟弟的我却突然冒出一股勇气,就甩下哥哥,朝发出响声的方向爬了过去。
那一夜月光如水。
我轻轻地、悄悄地拨开前面的苞谷叶,眼前的一幕让我呆如木鸡。
我爹在苞谷林中,疤子、泥巴、革命、老狗他们在爹的指挥下,疯狂地掰着苞谷,我爹再用脚把掰过的苞谷秆一根一根地踩倒。
爹赤着膊,挥舞着大手把掰下的苞谷集中在一起,一遍一遍地数,之后一个一个地数给疤子他们。
我看月光下的爹,竟如一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匪首,那么龌龊、卑鄙、奸诈。
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倒塌,我的心被击得滴血。
我放声哭起来。
爹闻声过来把我一把钳起来。
我突然一转身,狂奔起来。我哥尖叫着,在我背后连滚带爬地跟着我。
第二天,我没有和爹说话。从此之后我不再和爹说话,碰到爹,我眼一低,侧身过去。
爹再也不呵斥我,有时三兄弟同时做了坏事,哥哥和弟弟都挨打,但我没事。
我拿了一把弹弓,恶狠狠地朝着枣树上的铁钟狂射。
爹坐在门槛上抽烟,一眼一眼地看我,看得出他想和我说话。但我不管。爹丢了一地的烟头,最后闷声走了。
学校“斗私批修”,我写了一篇小字报。
一个十分闷热的下午,蝉的叫声奄奄一息。县里和乡里来了调查组。大礼堂里挤满了人,会场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我爹突然从人群中站起来,他把搭在肩上的汗褂不慌不忙地穿在身上,脚步坚定地走上主席台。
爹说,别查了,是我干的。
跪下!县干部一声断喝。
爹跪下了一条腿。一个干部飞起一脚,将爹的另一条腿踢弯下去。干部叉开五指,将爹高昂着的头使劲按压下去。
汗像水一样从爹的身上泻下来。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哭泣的母亲,心头一片茫然。
晚上,我悄悄地躲在枣树下,不敢进屋。
突然,有人摸我的头,我回转身,看到爹赤着膊,穿了一件破旧短裤默默站在那里。
爹又伸手摸我的头。爹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西儿,你是好样的!
我突然一下抱住爹的腿,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