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所就读的县一中有三个学生考上了名牌大学,分别是孙凯、秦浩宇和我。这在当时是一件很轰动的事情,县长也亲自来到学校,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用优异的成绩回报家乡。最后,还塞给我们每人一千元助学金.
那天,孙凯、秦浩宇和我都十分高兴,大家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准备回家向父母报喜,欢乐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学校门口,直到碰上了同班同学韩大龙。那年高考,韩大龙是全校最后一名,学校明确表示,不再接受其复读。记得那天他穿了件当时社会上流行的花衬衫,故意敞着怀,斜视着我们,很不屑一顾的样子。等我们三个走近,韩大龙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呸,儿子才上大学呢!”
从小学到高中,韩大龙都是我们班男生的噩梦。这小子人高马大,从小就喜欢欺负人,而且蛮不讲理,我们班的男生几乎都挨过他的打。有好几次,他把孙凯按在地上狠揍,揍得孙凯尿了裤子:秦浩宇曾被他一拳打肿了左眼,回家不敢跟家长说,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树上:还有一个同学,因为被韩大龙欺负怕了,后来干脆退了学。课间,韩大龙经常张开双臂往人群里走,谁若是碰到他,就是一顿好打!
韩大龙他爹是个杀猪的,听说他在学校打架,用捆猪的麻绳沾了水,狠狠地抽了他一顿。第二天,韩大龙就偷出那根麻绳带到了学校,扬言若是让他知道了是谁向他爹告的状,也要用麻绳把谁狠揍一顿。那几天,我们班的男生都提心吊胆,生怕被韩大龙找到借口。不幸的是,我在走路时多看了韩大龙一眼,被他发现了,恶狠狠地发话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小子告的状,你等着,以后我见一次揍你一次!”在我以后的记忆中,那是我最惊恐的一段日子,以至于那些天我见了韩大龙腿就直打哆嗦。
当时我曾想,我和孙凯、秦浩宇联合起来,和韩大龙好好打一架,未必就打不过他。但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俩时,孙凯、秦浩宇的脸色都吓白了。他们只愿意和我一起用功,努力学习,考上大学,从此永远摆脱韩大龙。
韩大龙直到最后也没有揍我,这倒不是他突然发了善心。那段时间,我一边千方百计逃避韩大龙,一边发奋学习,几乎每门功课都是第一,被校领导在大会上点名表扬,树为全校的学习标兵。班主任也开始重点培养我和孙凯、秦浩宇,说我们三个是考重点大学的苗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韩大龙竟然没有动手,只是从那时起,见了我和孙凯、秦浩宇就说:“呸,儿子才上大学呢!”
这句话,后来竟成了韩大龙的口头禅!
大学毕业后,孙凯出国深造,秦浩宇分配到省政府办公厅,我则留校当教师。再次见到韩大龙,是在一次老同学聚会的酒桌上。那一年孙凯获得了博士学位,荣归故里,几位高中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全班来了二十多人。大家都没想到韩大龙会来,事先也没人通知他。有谁会通知他呢?
那天中午,正当大家开始举杯的时候,门被很响地推开了,大家一眼认出进来的是韩大龙。
韩大龙一副当时个体户的打扮,剃着光头,戴着墨镜,手里拎了一箱名酒,进门就放到地上,大声说:“怎么,喝酒也不叫上我?”说完,大咧咧地坐下去,自己倒了一大杯酒,说:“都喝呀!”随即“咕嘟”一口喝了下去,然后逼着我们也像他一样喝完。也许是当年的积威还在,也许是不愿意破坏同学聚会的气氛,大家都把酒喝了。韩大龙紧接着又倒满第二杯
那天,孙凯、秦浩宇和我都喝醉了。这时候,韩大龙俨然又成了全班的老大,用手指着我们,嘴里骂骂咧咧。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劝他,越劝这家伙越张狂,临了还是那句话:“呸,儿子才上大学呢!”
最后,那次同学聚会不欢而散。
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孙凯回国后,进入国家科研单位,成了某领域的专家,秦浩宇当上了处长,我混得惨点儿,但也评上了副教授。听说,那次同学聚会不久,韩大龙因为打架斗殴被劳教了两年。
转眼,我们都到了不惑之年。孙凯和秦浩宇来北京,都会叫上我一起小聚。说起往事的时候,不经意也会提起韩大龙。
孙凯说:“你们觉出来没有,韩大龙身上有一种气场,他一出现,就会让人隐隐感到畏惧。这样的人,在山林就是豺狼虎豹,在战乱年代就是英雄好汉,在和平年代就是流氓恶霸!”
秦浩宇也笑着说:“我们都是食草动物,韩大龙是食肉动物!”
这一年春节,我回老家探亲,一位远房亲戚找到我,说起了韩大龙的事情。韩大龙被劳教后,在劳教所里结交了不少黑道上的朋友,出来后赶上房地产开发热,带了一群小弟帮开发商搞拆迁,深夜往“钉子户”院子里扔“礼花弹”,慢慢地发了财,这几年自己也搞起开发来。县城里只要他看上的地块,没有拿不下来的。如今身家几个亿,是全县的首富。末了,那位亲戚对我说:“我刚知道你们是同班同学,正好最近我要买房,你给他打个招呼吧,这小子据说挺讲交情的,能便宜不少钱呢。”
我笑着摇摇头,对那位亲戚说,别的同学都可以,唯独韩大龙,我永远不会去求他。
谁知道,第二天,韩大龙就开着一辆“大奔”,亲自找了我来。原来,我的那位亲戚见我不肯帮忙,竟打着我的旗号,自己找到了韩大龙。一提我,韩大龙马上拍板,给他打了一个最低折扣。接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孙凯、秦浩宇春节期间也都回家探亲了,不由分说把大家召集到一家豪华酒楼,要了鲍鱼、辽参、龙虾、鱼翅摆了满满一桌子,让人看着都可笑!韩大龙还是那么能喝酒,但并不勉强别人喝,说话也客气了许多。最后,还主动和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气氛很是融洽。
只是临下楼的时候,我因去卫生间走在了最后,隐约听见韩大龙正对手下显摆,说:“什么专家、处长、教授,全是被我打服了的!当年我就对他们说,儿子才上大学呢!”
回去后,我马上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
日月如梭,转眼我们这一拨人都到了四十五岁上下。大家都进入了中年,许多往事已经变得很遥远。一天,我偶然遇见了孙凯,他告诉我,由于国家房地产政策调整,韩大龙好几个楼盘都压在手里,银行贷不出款,只好高额融资,最后“锅都熬干了”,到处躲债,有一次竟然躲到了他家。债主寻上门来,这小子找了把菜刀,当着债主的面,一刀下去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说:“要钱没有,这个先还给你吧!”孙凯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这个韩大龙呀!
又过了几天,我忽然接到秦浩宇的电话,说:“你知道吗?韩大龙得了肝癌了,已经是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