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写《少帅》,本意是想写一部民国版《孽海花》,用儿女情长叙述大江东去,她也许念念不忘儿时拿着《孽海花》猜测哪个人物是祖父、哪里影射祖母的情节。《少帅》用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故事做线索闲聊民国春秋,里面像密电码一般写了许多真实历史人物,连我这种研究民国历史的人,读着也费劲,何况美国读者?所以注定写不下去了。
也要怪张学良,感情上原本就是一本糊涂账。他给唐德刚做历史口述,谈着谈着就偏题,叫他说“东北易帜”“西安事变”,说着说着就变成和女人的逸事。连谈访欧洲的事,他也要得意地谈及墨索里尼的女儿,“喜欢上我了,喜欢得不得了”,他就像自己总结的那样:“平生无憾事,唯一爱女人。”
所谓的爱女人,其实也没有逃脱张爱玲的那句“朱砂痣”和“蚊子血”的比喻,得不到的总归最好,到手了,也不过尔尔。比如于凤至,连溥杰都夸她是美人,张作霖也喜爱她的为人处世,可是在张学良那里,不过是一句“你是贤妻良母呀,可是张学良恰好不要贤妻良母”。
和赵四小姐的世纪恋爱,也经不起推敲。张学良约赵四去沈阳“旅游”,几天后,她电话回复,业已征得父母同意,准备前往。张学良便派副官迎接。到沈阳后,当然不让赵四进家门,只安顿在北陵别墅,摆明了不过“金屋藏娇”,不打算明媒正娶。
姜还是老的辣,赵四小姐前脚走,赵的父亲赵庆华便在报上发表声明,“四女绮霞,近日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规条第十九条及第二十二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呈报祠长执行。嗣后,因此发生任何情事,概不负责,此启”。
张学良大为生气,问赵:“你父亲既同意你来此,为什么又登报声明?这弄得多不合适。”赵四小姐一言未发。
仔细一想,赵爸爸真是用心良苦!送女于私下,再绝情于公众,便断了张学良玩弄女性的退路,又挣得了门庭清白,一举两得。倘若没有这一手,恐怕赵四小姐便成了张学良口述史里那些稀里糊涂没名没姓的“女朋友”。
令人唏嘘的是,大半个世纪过去,张少帅说起和赵四小姐的婚姻,竟然全部推给宋美龄:“我后来跟她结婚,差不多就是蒋夫人的力量。”在幽禁中,赵四小姐自己也曾经对张学良感慨:“如果不是西安事变,我早不跟你在一块了,因为你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受不了。”
张学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到老都没有停止。唐德刚的口述史没做成功,一半原因来自台湾政界,另一半原因则是赵四小姐得知张学良在纽约还不忘找旧爱。那位旧爱乃张学良的前女友蒋士云,后来嫁给贝祖贻,成了建筑师贝聿铭的继母。张学良到纽约,便住在蒋士云在曼哈顿第五大道的高级公寓里,出双入对,张学良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赵夫人可敬,贝夫人可爱。”这话传到在旧金山帮他带孙子的赵四小姐那里,长期保持警惕的她便起了心病。
年5月,唐德刚安排张学良和哥伦比亚大学校方餐叙,本意是讨论口述史的课题,结果席间有人带了摄像机,把贝夫人柔情蜜意为少帅夹菜的画面拍了进去。这视频辗转到了赵四小姐手中,她一看立即炸裂,亲自飞到纽约把张学良给“押回”旧金山,并迁怒于请客的唐德刚,大骂唐“真不是东西”,口述史也就此作罢。
那一年,张学良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