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江倒海的生育繁衍完成,它们的身体很快衰亡,死在自己出生的溪流里。庞大的尸体一旦失去向前的力气,就被水流冲回大海。但有时,尸体太多,将溪流都堵住了。
老鹰、秃鹫和狗熊,从四面八方赶来吃它们。尸体被吃得支离破碎,渐渐腐烂了。工人们就开着卡车来,把那些尸体清运出去。
此时,已冬尽春来,它们产下的鱼卵变成了小鱼,小鱼们在清爽的溪流中成长,等待离开溪流,去往大洋的那一天。
它们从未有机会看到自己孩子的出生,甚至看不到初春时分,野鸭子如何扒拉开它们埋好的巢穴,偷吃那些橘红色的受精卵,它们的孩子。
小鱼也从来见不到它们的父母。等它们出生后,游离一个个小巢穴,游出溪流,去大洋。等长大会再回来。大马哈鱼,一代代,就这样生生死死。
伙计端来四大碗庆生的阳春面,还是我们小时候的口味,有猪油和香葱气味的袅袅热气,白色的。孩子们小的时候,我们两家总在一起为她们过生日,陪她们吹灭蛋糕上的蜡烛,看她们双手合十许愿,和她们一起吃生日的长面条,取的是长命百岁的意思。
“其实挺惨的。”我的朋友说。
“它们真称得上是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妻子说,她拍了我一下,“你真该来看看那些鱼。”
从清汤里挑起柔软的细面,念起那些遥远的大马哈鱼——千里万里无垠的大洋里,它们是怎么找到归途的啊。
“真想看看它们。”我说,那总是薄雾弥漫的枫树林,那寒冷清澈的溪流,因为大马哈鱼变得神秘起来,如一个宿命之地。我们的父亲用身体为我们扒拉出来的小巢穴在哪里,我们为我们的孩子扒拉出来的小巢穴又在哪里呢,漫漫大地,我们也会有一条如大马哈鱼那样必要游去的溪流吧,它在哪里呢?
加拿大的维多利亚岛,我要去那里看一看。
这间店的阳春面做得地道,因为这间餐馆的主人自小也是个爱吃阳春面的孩子。他爸爸热爱阳春面的习惯遗传给了他。他父亲死得早,他开饭馆二十多年,菜式越做越传统,阳春面的味道也一直没变过,他父亲却没来得及吃他店里的阳春面。
我们计划下一个秋天,要去看看全力以赴、慷慨赴死的大马哈鱼,看看那条拥挤着伤痕累累、鳞片斑驳的鱼脊的溪流。
“那些鱼回到溪流里的时候,已经消耗光了身上的脂肪,很瘦了,身上到处都是伤,鲜血淋淋。由于鱼皮是银色的,所以鲜血好像平面设计做出来的一样有美感。来我们家附近这条溪流的鱼都是银色的皮肤,去大陆的亚当斯河的,是红色皮肤的。”妻子说。
真想去看看那样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