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跟往常一样,三个驯养师带着白鲸三姐妹依次登场,前面的托举、唱歌、刷牙都很正常,可是到了捕鱼的环节,其中一头白鲸,却咬着木头鱼,不再肯交还给驯养师了。
这头白鲸,是三姐妹中体形最大、年龄最长的一头。最开始它不肯交还假鱼,解说员还能控制场面,他要求观众给予更多掌声,让表情略微有些迟疑的驯养师再给白鲸一次同样的指示,等白鲸把嘴巴里的木头鱼吐出来。
可是,驯养师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无论他怎么努力,做什么样的动作,吹几次哨子,或者拿出多少鱼在白鲸面前诱惑,大白就是不听话,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谁都能看出它的故事。观众的期待就此落空,现场一片嘈杂,解说员也没词了,每个人都不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
解说员此前一直说白鲸类似3岁儿童的智力,那天大白鲸的表现就能证明——它明白别人要她做什么,但是它不想做。它叼着木头鱼,高昂着头,不时转个圈,仿佛自娱自乐,就是对驯养师的任何信号都视而不见。面对这些对它无计可施的人类,白鲸咧开的嘴里仿佛满是嘲笑。同时,它还兼具领袖的气质,另外两头白鲸,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虽然有另外两个驯养师积极安抚,给予食物,但是看得出它们的不知所措,甚至有小小的惊慌。
不久,驯养师就决定带两个听话的白鲸先行离场,让它们先回到连接着表演池的饲养笼里。同时,解说员开始跟观众道歉,说最后一个节目的确有点遗憾,想必是白鲸身体状况不适,希望大家理解,现在演出结束,请依次散场。
在可以容纳1500人的巨大环形剧场里,没有了刚才的笑声、欢呼声,取而代之的满是抱怨和无奈。大家在引导员的带领下,缓慢地退场。还有很多观众,跟我一样,想看看最后还会发生什么。
此刻的水池里,气氛依然紧张。驯养师跳入水中,试图抚摸白鲸,稳定它的情绪,拿下木头鱼,可是白鲸就是死也不松口,甚至用力甩头躲避水中的驯养员。蓝色的大水池里,荡漾着徒劳的水花。此前,我听到解说员说过无数次人和大自然中的生物如何和谐共处,现在,我只能看到自然生灵力量的强大和人类的束手无策。
这时,我一直沉默的女儿发话了:“爸爸,大白为什么不听话?”我想了想,撒了个谎,说白鲸没有不听话,她在跟驯养师玩而已。女儿看看我,仿佛知道我没说实话。那天最后,我带着女儿的疑问和不解,就那样离开了,也不知道僵持的结局如何。
之后,我们虽然还去海洋世界,但是女儿已经不想再看白鲸表演,她只喜欢看看可爱的小海马或者顽皮的热带鱼。
如果你问我有没有因为那天撒谎而内疚,我的确是有一点。可是从那天到现在我想得最多的,却是大白,它为什么不听人的话?或者,它到底应不应该听人的话?
白鲸,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人造水池。大白的家,是海洋,它应该在那里繁衍、生息,想玩什么就跟同伴玩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许是我受了《海豚湾》的主人公瑞察·欧贝瑞(Richard O‘Barry)的影响,我觉得白鲸不该为了一两条冰鲜鱼,在小小的水池中被人类指挥!
孩子也应该把时间花在游戏、花在探寻自己、花在大自然中,而不是为了成为一个乖宝宝、一个好学生、一个好员工而从小被禁锢在各种牢笼里。如果在城市中,周末只有商场和游乐场给儿童玩耍的时候,他们和那些被禁锢驯化的白鲸,有什么区别?
我的女儿快4岁了,除了一个音乐兴趣班,让她在里面蹦蹦跳跳,我没有带她去过任何早教学习。只要有时间,我更多地陪她散步或者折纸或者讲故事或者旅行,我甚至做饭的时候经常叫她过来看看食材本来的样子,只要她觉得好玩。总之,我不想强加给她任何她决定抗拒的东西,或者让她学习身边每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都在学的东西,这是我的一种固执。
虽然我知道,我即使带她跳离了强制教育的小水池,可能还是跳不出如今社会压力这个大大的水池。但我真不想女儿有一天,成年后,觉得我剥夺了她的童年,拒绝再服从我,宛如那头嘴里死死咬着木头鱼的大白,不想再听从于驯养师。
(点点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5年第22期)
□李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