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遗憾,叫做历史的银牌得主。或者可以这么表述:“A先生实在很了不起,可惜遇到了同时代的B先生……”
比如说:终唐一世,徐世绩可称第二名将,唯一压过他的,有且只有与他同时代的李靖,李卫公。
比如说:南宋一朝名将,几无可与韩世忠媲美者,除了比他年轻、比他悲壮,可是恰好与他同时代却远比他更有名的岳飞。
类似的绝代双骄论,C罗的球迷会感叹:如果世上没有梅西,C罗将拥有六座金球奖;当然,没有C罗,梅西现在的金球奖也有七座了。
每次遇到类似的事儿,我们总得感叹:生不逢时,可惜可惜……
汉文帝对李广如是说:可惜您主要生活在和平年代,没遇到汉高祖那时候,要不然,万户侯何足道哉——当然事实是,李广后来也遇到战争时代了:汉武帝征伐匈奴,李广也出过风头。然而乱世一到,李广也没有独自出风头。确切地说,那个时代,更多是属于卫青和霍去病们的。
再细一想,唐宋八大家,宋朝那六位差不多是一个时代,还都彼此认识。概率学上而言,这也太巧了吧?敢情,伟大人物,都是轮茬出的?
所以,“既生瑜何生亮”,其实还有一个解释:“时代给了天才们舞台,所以天才们在一个没有土壤的时代便出不来,赶上一个有土壤的时代,便挤着出来了。”实际上,任何一个领域的大宗师,通常都是赶着一个繁盛的时代,成群结队出来的。偶尔有天才孤星般闪过,但大多数时候,大师们是金字塔的尖,下面的基础厚着呢。
比如,古希腊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哲学三杰名震天下,而他们三位脚下,是巴门尼德、阿那克西曼德、毕达哥拉斯、色诺芬尼、芝诺等大师们的成就。比如,文艺复兴三杰达·芬奇、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他们身后,是当时意大利成群结队的大师:布拉克曼、姜博洛尼亚、切里尼、韦罗吉奥、吉兰达约、佩鲁吉诺等。比如,《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三部是明朝出来的。但这三部可不是凭空而来:明朝小说除了这三部,还有三言二拍、《三遂平妖传》《金瓶梅》《封神演义》《东渡记》《西洋记》这样的土壤衬着呢。
比如,伦勃朗是荷兰绘画史第一人,但荷兰另两位大师哈尔斯和维美尔也就和伦勃朗死得脚前脚后,差那么几年而已。因为整个17世纪,就是荷兰经济与艺术的黄金时代。市民有买风俗画的需求,画家也乐意画。有土壤,有种子,开花结果,理所当然。
事实是,大多数的伟大人物,身边都有许多银牌、铜牌得主,因为他们脚下,是积累极厚的土壤。拉美文学并不是因为马尔克斯、略萨等少数几位大师出现而繁盛的,反过来,是因为有了文学氛围,有了阿斯图里亚斯,有了鲁尔福,有了科塔萨尔,有了博尔赫斯这些非凡的前辈们,拉美文学才得以腾飞。
尾田荣一郎说起过,他开始连载《海贼王》几年后,有了名气,回老家熊本的某个漫画店。店主看看他,说尾田是“老夫见过的熊本第二有名的漫画家了”。尾田问:“熊本第一是谁?”“就是井上雄彦啊!”(嗯,井上读的是熊本大学,当时已经结束他不朽的《SLAM DUNK》,开始画《浪客行》了。)事实是,熊本并不只有他们二位漫画大师,譬如吉崎观音、松森正这些,都是熊本人。
比起“期待着挖掘出下一个天才来做榜样,好振兴XXX”的做法,扎实地培养土壤,从头做起,才是正确的繁盛之道。
(夏之炎摘自《看天下》2015年第32期)
张佳玮